第十四章 蹴鞠双斗(1 / 2)

瓷骨(全) 酒澈 7060 字 2020-03-28

汪直前脚刚迈出瓷窑,朱见濂后脚就到了。他报上名号,向守门那人打探汪直今日是否来过,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心中顿时升起一阵不安。不等通传,便径直走了进去。

沈瓷刚将汪直所赠的金钗敛入袖中,余光便瞥见朱见濂急匆匆走进来,面上是极为罕见的焦虑神情。

“小王爷,你怎么来了……”

她话音刚落,便被一双大手拥住,跌入了他温暖的怀中。

“幸好你还在。”他将脸贴着她柔软的发,虽已尽力控制,声音却仍是隐隐带着一线走调。

沈瓷一直站在窑炉附近,脸上被映得火烫,此刻被朱见濂带入的冷风一吹,思维渐渐清明起来。她觉出朱见濂的异样,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笑道:“我还能去哪儿呢?”

他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微微拥紧了怀中的人儿。

沈瓷静了静,又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朱见濂慢慢直起身,但见她眼眶微红,原本澄澈的眸子如同被风吹皱,竟像是不久前激动过。他清了清嗓子,纵然心里翻江倒海,声音出口时已显平稳:“刚才我问守门那人,说是汪直方才来过了?”

沈瓷面上略略变了颜色,回过神后,轻轻“嗯”了一声。

“他可同你说了什么?”朱见濂迫切问道。

沈瓷倏然想起方才同汪直的对话,在维护无辜人命和取得万贵妃的信任之间,汪直选择了后者,从此仕途顺遂。而在她的立场,却不能多说些什么。那个基于信赖提出的问题,最终被他的答案搅碎,连带着她的心也揉成了一团。

她心中叹了口气,摇头道:“并未说什么特别的。”

“真的没有吗?”朱见濂盯着她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轻而缓慢,“他难道没有告诉你,他已同皇上请旨,罢免你督陶官的职位,让你一直留在京城吗?”

沈瓷浑身一震,双眸陡然大睁着问:“你说什么?”

“你听清楚了的。”小王爷见她如此神色,已明白她的确尚不知晓,对汪直的怨恨又多了几分,不由得一讪道,“我原本担心汪直不等圣旨下来,便着急先把你带走了。现在看来,他倒是更聪明些,沉得住气,大概要等到尘埃落定再告诉你。”

“他怎么能这样……”沈瓷陷在巨大的震惊中,话语轻飘飘的,仿佛刚刚出唇,便融化在了空气中一般。她神思恍惚,半晌才回过神来,抬头蹙眉问,“小王爷方才说,圣旨还没下……那么,你是怎样知道的?”

朱见濂反问道:“还记得今天早上御前太监同你说恭喜吗?”

沈瓷恍然,怪不得,怪不得今晨那人说了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如今醒悟,方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滋味,比刚才亲口确认汪直杀害无辜更为酸涩。

“不行,他不能这么做!”沈瓷身体紧绷,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好似都在战栗,她握紧双拳,相互击捶,扬声道,“我得去找他!”

“我陪你去。”朱见濂也有此意,虽然他心中已有打算,但若是汪直能在沈瓷的劝说下自己放弃,倒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两人乘着马车到了汪直的府邸,沈瓷执意独自进去,上前叩响了朱红的大门。朱见濂则待在马车内等她,同时命护卫撑足精神,以备不时之需。

门被打开,守门人认识沈瓷,一见她便笑了:“是来找汪大人的吗?大人现下不在,今日要去宫里,这几日忙,大概都不会过来。”

沈瓷只觉头脑一阵嗡响,只好道:“我能留个口信吗?若是他过来,请告知他,我有要紧事要同他说。”

“是,小的记下了。”

沈瓷脚步虚浮地回到马车里,不经意抬眼,便迎上朱见濂的目光。她坐稳,听见车轮的辘辘声响起,空气沉默得像是要黏在一起。

朱见濂方才已听见门口侍从的言语,并不需再多解释什么,往她的身边挪了挪,抓起她的手握紧。

沈瓷心中疲累,微微向内倾过,将头枕到了他的胸上,犹豫良久,轻轻问道:“汪直眼下去宫中,是因为忙着物色新的督陶官吗?”

朱见濂沉吟片刻:“大概是的,他时间紧迫,需要寻一个人来代替你。”顿了顿,又鼓励一般地补充,“虽然在那闭塞的宫里,并没有什么人能有足够的实力替代你,但若是他想,很快便能寻得人选。”

沈瓷的声音仿若飘飘荡荡的枯叶,好半天才着了地:“那若是皇上真的下了旨意呢?我又能如何?”

“不会的。”朱见濂未有犹豫,果决答道,“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只要你不肯待在京城,就算是圣旨下了,我也总会想办法把你带出去。”

“只是那时,就算回去,也只能偷偷摸摸生活了……”沈瓷抿了抿唇,顿时感觉一切又回到了之前的境况。当时她执意留在宫中,想要免去运瓷有失的罪责,如今,罪责的确是不再追究了,可她依然失去了一部分自由。

她已不知,自己到底是该感激汪直给她的机会,还是该怨怼他的强行逼迫。

“小瓷片儿,别下定论。汪直他就算已经找到了属意的人选,但为了不让皇上感到他是草率推选了一人,必定还会拖上几日。我们还有时间去找他,也说不定,他自己便能幡然悔悟。”

沈瓷闻之动容,闭上眼,把脸埋在了朱见濂的锦袍之中,深深地嗅着他身上温厚的气息,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皱紧的眉头舒展了几分。

“你从前不是说想去看看我逮住小紫貂的那一片山林吗?现在是初春,太冷了,等到了夏日,天气更暖和些,草木也更繁盛,我们就去那里玩一阵。还有月瓷坊,你走了以后,便一直闲置着,回去我们好生经营,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从前在江西的日子,我们没能好好过,如此多的不圆满尚未弥补,我又怎会让你满心郁闷地留在京城?”

他虽说是在和沈瓷说话,却更像是自语,到了最后,已有几分下定决心的铿锵意味。平素那双深深静静的眸子,眼下却亮了起来,灼灼闪耀,像是两簇燃烧着的小小火苗。

沈瓷听他言语,心中柔软,闭上眼偎在他的怀中,轻轻回了一句:“真好。”

当握在手中的夙愿岌岌可危,当饱满的幸福在几日之内一点点化为齑粉,好在还有身边这个人,在她快要无路可退的时候,为她留一条后路。

黄昏将逝,杨福的住处,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发问:“尚大人交代你的事,做完了吗?”

“初步的铺垫已经完成,先将汪直残害后宫女子及龙嗣的真事说出,让沈瓷先看清他是怎样的人……”杨福垂下头,低声道,“至于之后那一步,毕竟不是真的,说出来需要小心……我还在等待时机。”

“你还在磨磨蹭蹭地等什么?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那人语中愠怒,言道,“大人的命令,最迟明日,得让沈瓷听到大人想让她听到的。听明白了吗?”

杨福嗫嚅着,还想要争辩:“明日?是不是太快了啊……”

对方好似全然没听到他的话,眼中射出两道凌厉的光,强硬地重复了一遍:“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杨福只好答应。

“很好。”那人终于点头,“明日,大人等着你的消息。”说完便闪身离去。

杨福背脊已是冷汗涔涔,他缓了缓神色,看见天色一片青黑,叹了口气,给自己略略做了一番易容,便朝驿站走去。

卫朝夕正欲睡下,突然听见屋外一阵响动,趿着鞋下床,小心翼翼地把眼睛贴在窗缝间看,忽觉飕飕的凉风从后颈灌入,下一瞬,一只手从后面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吓了一跳,张嘴便要尖叫,还未发声,便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一股温热的气息从耳畔飘来,轻轻吐出了四个字:“别怕,是我。”

卫朝夕辨出是杨福的声音,僵硬的身体霎时懈下防备,伴随着他松开的手,立刻激动转身,恰看见他经过易容的脸。她微微一愣,很快想起去醉香楼那夜,杨福也是这般装扮,不由得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看见他鼻尖微微歪斜,终于实打实地确定是他,便一下子扑过去,勾住了他的脖子。

“你居然会主动来找我,我……我真是太开心啦。”卫朝夕一双眼亮得如同明媚春水,满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怀,伸出一个手指头比在杨福面前,“这是你头一次主动来找我呢。”

她的喜悦越是单纯,杨福心中便越是不忍,用手掌将她伸出的手指包住,压低音量道:“小声点儿,我这次来,是有事情要告诉你。”

卫朝夕嘟起嘴抱怨道:“那要是没事的话,你就不来啦?”

这姑娘的关注点总是这样出其不意,一句话就把杨福刻意制造的严肃氛围搅得变了味,不知下一句话该如何接上。

好在卫朝夕也不是真的生气,憋了一会儿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逗你的呢,木头。”

杨福无奈地扶了扶额头,还是憋不住笑意,眉目渐渐舒展开来。

似乎唯有同卫朝夕在一起时,他才能有些许放松的情绪。

卫朝夕拉着他坐下,一盏飘忽的烛火立在两人中间。她兴奋难掩,从桌下的小屉里拿出几份糕点,一一摆在桌上:“饿不饿?吃吧。”

杨福皱眉道:“怎么三更半夜你房间里还有这么多吃的?”

卫朝夕理直气壮地说:“我怕夜里饿。”

“你这么能吃,怎么都不见胖?”

卫朝夕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扬起下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天生丽质。”她两指夹起一枚如意果,喜滋滋地含在口中,味觉舒坦了,这才想起来问,“哎,你方才说,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来着?”

她倾着身体看着他,眸光晶莹,不染尘埃。杨福心神一动,一股难以克制的温柔情愫蔓延开来,如同沉陷的泥沼,引他自甘堕入。

意识到这一点,他顿时打了个激灵,别过脸去,强迫自己不再看她。

卫朝夕嗔怪着推了他一把:“想什么呢?问你话呢。”

“我听见了。”杨福将情绪梳理了一番,被卫朝夕这么一搅和,即将出口的话都变得艰难无比。

但他终究还是说了,咬咬下唇,歉意与谎言一同从牙关里迸出:“我今日听到了一件事,一件大事。”

卫朝夕挤挤眼,刚从轻松的氛围切换过来,还当他要讲笑话,嘿嘿笑着:“什么事呀?说来开心开心。”

杨福面无表情,严肃道:“这事不开心,同你的朋友沈瓷有关。”

卫朝夕立马便不笑了。

“阿瓷怎么啦?”她声音迫切,想了想,又问,“难道是与上次我们说的那个汪直有关?”

杨福颔首:“正是。”

“怎么回事?”卫朝夕开始充分发挥想象力,“难道……是汪直杀惯了女人小孩,这会儿准备对阿瓷动手了?”

“并非如此。”杨福别过脸,眼前霎时浮现出三年前,景德镇沈氏瓷铺里,那满地的鲜血和破碎的瓷片。他攥了攥拳头,无声地吸入一大口气,继续道,“不是准备下手,而是三年前,两人便有所关联。”

“不可能。阿瓷告诉过我,她是入京之后才遇见的汪直。”卫朝夕辩驳道。

“这话不是我说的,三年前的事,你跟我解释没用,我只是把我听来的告诉你而已。”杨福立刻撇清干系,道,“我问你,你既然是沈瓷从小长到大的好友,可知道她在三年前遭遇的变故?”

“知道。”卫朝夕点头,想起当年,仍是心有余悸。

杨福看她恍惚的神情,顿生怜惜,脑中隐隐冒出两分放弃之意。但他立马将这念头打住,硬着头皮道:“原本,汪直是想刺杀淮王的,却没料到沈瓷的父亲突然挡了过来,这才失手杀错……”

“你的意思是……汪直同阿瓷亲近,是因为他当时错杀了她的父亲?”卫朝夕大为震惊,忆及沈瓷对汪直的种种好感,不由得在手心捏了一把汗,“那汪直到底是想斩草除根,还是想要弥补过失?”

杨福皱着眉摇了摇头,心想言多必失,只迂回答道:“这些我就不知道了,我听到的东西十分有限,但这源头是可靠的。”

“源头?”卫朝夕微有怀疑,“三年前的旧事了,怎会如今突然提及,你是听谁说的?”

“淮王。”杨福说出早已想好的答案,“三年前,淮王的人就在追捕过程中看见了刺客的脸,正是汪直。只是到了今日,我才得知。”

淮王是的直接参与者,说的话颇为可信,卫朝夕歪着头想了想,终归还是相信了杨福,真把他方才的话听了进去。

登时,汪直在她脑中已成了一副狰狞危险、面目可憎的模样,禁不住磨着牙斥道:“……汪直谋杀皇亲国戚未遂,为何现在还能逍遥法外?淮王既然知道,又怎么不见丝毫动静?”

杨福叹息一声,心中已是不愿再说,却仍要配合着卫朝夕:“汪直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与他对峙还不知谁输谁赢。淮王……或许是在等待一个汪直失宠的契机。”

卫朝夕手指绞成一团,又霍然松开:“淮王要如何,我不想管,我担心的是阿瓷……她还不知道这件事……”

杨福鼓动道:“对啊,她是你的朋友,你不能让她蒙在鼓里啊。”

卫朝夕被杨福的话语煽动,握拳道:“说得对,阿瓷有权利知道。”话音刚落,语气又软了下来,“可是,她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看起来虽然若无其事,临到认真时,却固执得很。我担心……担心她一时想不开要替她父亲报仇,反倒会被汪直所害……”

这其实也是杨福所担心的,他已经亏欠

过沈瓷一次,不想再亏欠她第二次。但经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终归还是自己的私心占了上风,再次诱导卫朝夕道:“沈瓷是个聪明人,不会轻易做出莽撞之事。倒是不让她知道,才更加危险。此事没有万全之策,你大可权衡一下,到底如何做,才是利大于弊。”

卫朝夕此时已是焦灼不安,顺着杨福的话一想,果真觉得有道理,勉强点了点头道:“现在已是半夜,她必定已经歇下,且容我再想想。”

杨福见她神色已是动容,再劝便显得刻意了,只在最后叮嘱道:“莫要拖得太久了,多拖一日,危险便会增加一分。”

“嗯……”卫朝夕已是心乱如麻,浅浅应了一声,已再没心思与杨福打趣。她目送他轻手轻脚地从窗户离开,又坐了良久,这才起身灭灯,钻进了被子里。

辗转反侧,一夜难眠。好不容易折腾睡着了,第二日醒来,却发现已是日上三竿。

沈瓷已经离开了。不仅是她,连带着朱见濂,都不在驿站了。

一大早,沈瓷便同朱见濂上了马车。今日,正是一年一度的蹴鞠赛,因着皇上喜爱,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纷纷到场,场面甚是热闹。

沈瓷陪朱见濂行到了宫门口,便掉头去了瓷窑。朱见濂则带了几名亲信入宫,在几名宦者的引领下到达蹴鞠赛场,座列前排。

座位前有一张长台,水果茶点样样不缺,有上次入宫觐见时认识的官员前来寒暄,朱见濂一一应对。不知从何时起,他对这些已是游刃有余,分寸拿捏得很是妥当。

他正与福王世子说话时,眼角突然瞥见不远处有一道熟悉的人影。宦者衣饰,却是双手负立,姿态挺拔,还是那副眼角微微向上的傲慢模样,似用眼白看人一般。朱见濂转过头细细看去,才发现那人也正在看着他,两人中间隔了几张长台,那目光却恨不得化为利刃,一刀一刀朝对方狠插过去。

汪直的情绪并不掩饰,越是对视,眼中的锋芒便越尖锐,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朱见濂沉着脸看他,在汪直有意的挑衅下升起一团火,掩藏在目光下。他的新仇旧恨,都与汪直紧紧关联,而眼前这人竟是丝毫不懂收敛。

朱见濂握了握拳头,提步便要朝汪直走去,被一旁的福王世子拉住:“去哪儿啊?皇上快到了,别乱窜了。”

“我很快便回。”朱见濂说完,又欲前行,却听周围人声骤然清静。他转过头,正看见皇上的车辇徐徐行来,紧接着一道拖长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朱见濂只好停住脚步,站在自己的座位旁,与众人一同参拜。

不多时,正式的蹴鞠赛便开始了。在这之前,各方队伍已经角逐多场,而能让皇上和百官亲自来看的这场,便是最终的夺魁之战了。

比赛相当精彩,满场的叫好声中,却有两人心不在此。

汪直虽是西厂提督,但座位依序安排在皇室成员之后,一抬头便能望见朱见濂的背影。但见他与周围人寒暄得体,辗转有余,偶尔在与人对话时,半边脸转过来,往汪直这儿瞟一眼,暗流在深处汹涌流窜。

汪直想不通,这人到底用什么把沈瓷牢牢迷惑住。明明放她独自一人入京,又跟过来穷追不舍,还能拥有失而复得的机会。而汪直自己,莫说失而复得,连“得”的滋味都未尝过。同是爱着一个女子,他的境况却远不如朱见濂,凭什么啊?

汪直眉眼挑起,想要把朱见濂看得更清,看清他这副俊朗皮相下的叵测心思。他瞧得清晰,朱见濂方才本是要过来的,这正合了他的想法,只不过皇上突然驾临,没能成功。

没关系,他们还有对垒的机会。

这机会很快便来了。

决战结束,皇上兴致甚好,重重赏赐了魁首队伍。趁着热情高涨,又展开了即兴赛,在座的官员皆可参与,皆是重重有赏。

规程宣布完毕,皇上的眼风瞥向汪直。汪直会意,二话没说就上了场,背着手盯着朱见濂,狭长的眉眼带着一丝轻蔑,似挑衅的邀约。

朱见濂吹了吹手中清茶,不疾不徐地饮了一口,重重将杯盏放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继而站起身来果断迎战。

多人蹴鞠是需要团队合作的,对于即兴组来的队伍,必定混乱。因而,即兴赛采取的是双人鞠,多组同时进行,可自行选择对手。

福王世子也参加了,他方才坐的位置,就在朱见濂旁侧,两人聊得不错,此刻便朝他发出邀约:“咱们俩试试?”

朱见濂却好像根本没听见,只将目光凝在一处,攥着拳头向前走去。

两人四目相对,周遭一切嘈杂退去,只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福王世子自讨没趣,只得再去寻他人对阵。

每组一个鞠球,放在对垒的两人中间。令官手执一柄小红旗,向空中高高扬起,汪直与朱见濂对视一眼,便立即向着中间那球直冲而去。

汪直率先跑到球前,飞起一脚,鞠球便以猛烈之势朝朱见濂的脸砸去。朱见濂反应极快,立马侧闪两步,以缓冲鞠球的冲力,将球控制在了自己脚下,又带着球朝汪直的球门跑去。

情况便是在这时失去了控制。

朱见濂带着球,汪直从前方围堵过来,突然伸手抓住了朱见濂的臂膀,猛力朝外一拧,紧接着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拼了狠劲,没留丝毫余地。他这番动作严重犯规,可因为来得突然,众人只顾掩嘴惊呼,竟是没反应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朱见濂顺着他用力的方向转过身体,保住了手臂,却没躲过那一脚猛踹,小腹挨了重重一击,整个人向后跌在了地上。

他按捺着腹中疼痛,迅速起身,眼里火光冒出,直朝汪直扑去。两人都顾不上鞠球去了哪里,近身撕缠,扭作一团。

没有刀剑,只有拳头。两个人斗得你死我活,都拼了全力,眼睛红得快要瞪出血来,如同仇恨漫溢的兽,每一回厮打都是冲着对方的性命而来。皇上开始还饶有兴致地看着,渐渐觉出了不对劲,忙站起身连声喝止。

那两人谁都没听到。

直到裁判官看皇上快要龙颜大怒,这才集结了几个人上前,把两人强行分开。

他们的比赛自然是终止了,两人的脸都是皮开肉绽,青红一片。朱见濂小腹出血,手臂脱臼;汪直后脑勺磕了个洞,那两根包扎上的手指再次受伤。两人都是一副惨相,却还在拿眼死死瞪着对方。

皇上本欲责问,结果看到这两人的模样,连责问的心情都没了。摆摆手,不耐烦地让人先把他们送去太医院,好兴致都被破坏了。

鲜少有人猜得出,西厂提督与淮王世子是如何结下了如此深仇大恨,竟忍不住在皇上面前厮斗起来。明眼人瞧见了,最初是汪直率先动手,若要惩罚,也必定更为严重。不过,汪直深受皇上宠爱,因而连带着两人的罪责,皇上都没有再追究。

朱见濂和汪直都被送入太医院。诊治完毕,两人分别被各自的马车送回去休养,结果临跨出太医院门口时,又遇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