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珈怔怔地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在她的记忆中,从没有人问过这样的问题。不是说没人关心,也不是说没人在乎,大家只是想当然地认为:这世上能放心去依赖的只有自己的家人,如果家人全都有病,固然是一种不幸,但也无可抱怨,因为命运是无法控制的。而珞珈的妹妹和奶奶因为有一个不离不弃的姐姐和一个体贴孝顺的孙女,她们都是幸运的。
“有啊。”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自己呀。”
方弘逸笑了笑,打量着楼道的四周:水泥墙上刷着白灰,上面贴满了各种搬家公司的广告,地上倒是很干净,显然是有人经常打扫。他们一路跑上来,知道并不是每一层楼都这样整洁。有的住户利用楼梯的转角堆放杂物,只用一块帆布盖住,上面满是灰尘。有的则在门口堆放鞋架,散发着浓郁的脚臭。只有珞珈住的这一层布置得最讲究,地面上铺着白色的地砖,门前还摆着两盆小花,反映出户主爱美的小心思。
“你就住在这?”
“嗯,进去喝杯水?”珞珈做了个“请”的姿势。
一开门,两个人同时吓了一跳。
屋里好像刚刚发生了一场战争:玻璃茶几碎了,满地都是玻璃碎片。墙上的彩电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出了一个网球大小的窟窿。餐桌和地上各有一小摊血迹,不知是不是沈超留下的。桌上有一个切开的苹果,水果刀掉在地上,不知是无意掉下的,还是在打斗中失落过。珞珈连忙拾起来放进抽屉里。白色的布艺沙发上也是一片凌乱,上面扔着十几颗巨峰葡萄,红色的葡萄汁溅得到处都是。地板上随处可见被踩得稀烂的水果,也不知是谁把一整盘水果扔到地上。
巨峰葡萄应该是佳惠买给珞薇的。珞薇酷爱吃这种葡萄,接她回家的路上正好路过一个水果摊,珞薇只要看见有货,每次都吵着要吃,一来二去,巨峰葡萄就成了冰箱的常备果品之一。
客厅里没人,三个卧室的门都关着。
珞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敢脑补,只得向着里屋叫道:“佳惠阿姨?珞薇?我回来啦!”
方弘逸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指了指其中的一间房,向她使了个“里面有人”的眼色。
那是珞珈自己的房间,她轻轻推开门,赫然看见佳惠坐在床上,双手紧紧地搂着珞薇,口中喃喃低语,不知在说些什么。珞薇的头上戴着一个红色的头盔。她生气时会拼命地打自己的头或者撞墙,为了防止撞伤大脑,珞珈就给她买了一个摩托车的头盔。
看见她们,佳惠伸出手指在嘴唇上轻轻地按了一下,示意保持安静。她的左臂上胡乱地缠着一圈绷带,里面有血渗出来。珞珈脸色一变,轻呼道:“佳惠阿姨,您受伤了?”
珞薇看见了姐姐,忽然哭着向她说:“姐姐,姐姐,家里进来了一个坏蛋叔叔!”
珞珈坐到床边,从佳惠手中接过妹妹,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柔声说道:“没事了,没事了,坏蛋叔叔已经被你打跑了。”见她在头盔内大声喘息,怕她透不过气来,连忙把头盔摘了下来。
“那坏蛋叔叔还会再来……再来抢珞薇的葡萄吗?”珞薇抽泣着说,“他说……他要叫警察来抓我……把我关起来……姐姐我怕!”她忽然又开始发作,用手拼命地打自己的头,打得头骨咚咚作响。
珞珈与佳惠慌作一团,两人死死地抱住她,将她的双手按到床上,珞薇用力挣脱,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双腿乱踢,正中珞珈的膝盖。珞珈“嗷”了一声,虽然吃痛,却绝不撒手,珞薇猛地一口咬住了她的颈子。
“珞薇,珞薇。”珞珈不敢大声,怕刺激到她,“快松口,不要咬姐姐,姐姐好痛。”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咬,珞珈还是痛得眼泪乱涌,整个人都快抽搐起来。佳惠在一旁也说:“快松口啊,珞薇。你把姐姐咬坏了,阿姨不给你买葡萄了!”
但珞薇非但不松口,反而越咬越紧,一股血很快就从她的齿间渗了出来。两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砰”地一响,有人在珞薇的头顶上拍了一掌,珞薇顿时瘫软下来,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珞珈和佳惠同时傻眼了,定晴一看,方弘逸不知几时站在珞薇的身后,目色凝重地看着她们。
“哎!你干嘛打她啊!”珞珈吼道,“方弘逸,你把我妹打晕了!”
“不打晕,她能松口吗?”方弘逸说,“都快咬到你的颈动脉了。”
“那你下手也不能这么重啊!”珞珈急忙将妹妹的身子放平,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低声叫道:“珞薇,醒醒,你醒醒。”
珞薇安静地躺在床上,任凭她怎么拍、怎么推、都一动不动。珞珈于是又去掐她的人中,还是没有反应。一旁的佳惠试了试她的呼吸,又摸了摸她的脉搏后说:“呼吸、心跳、都是正常的。”
“都正常?那为什么她不醒?”珞珈急道:“方弘逸,你刚才究竟干了什么?我妹怎么变成这样啦?咱们还是送她去医院吧!”说罢掏出手机就要打120,被方弘逸一把按住:“你妹睡着了,就这么简单。”
“这哪是睡着?这是晕迷!”
正说着,珞薇忽然翻了个身,闭着眼睛,搂着旁边的抱枕,嘴里咕哝了几下,似乎如方弘逸所说进入了梦乡。她的鼻翼有节奏地翕动着,片刻间传来轻微的鼾声。
珞珈不知道方弘逸是怎么让病情发作中妹妹“秒睡”的,但他的确是做到了。
三人回到客厅检查佳惠手臂上的伤势,珞珈帮她上了碘酒,又重新包扎了一下,担心感染坚持要送她去诊所,佳惠说伤口不深且血早已经止住了,她刚跟前夫吵了一架,有点头痛,想早点休息,于是进了自己的房间。
珞珈看着一旁默不做声的弘逸,说:“不早了,你快回家吧。”
“我私自放你出清东街,我哥生气了,我也回不去了,你忘了?”
“那——”珞珈想了想说,“这附近有个如家酒店,还蛮干净的,不如你先去那里住一晚?”
“我先帮你把地扫一下吧?这一地的玻璃肯定是安全隐患啊。”说罢不顾她的劝阻,拿起扫帚将地上的碎玻璃、烂水果扫到一起,倒进垃圾桶。珞珈去浴室找出拖把,将地板仔仔细细地拖了三遍。两人又一起合力收拾好桌子,将沙发擦洗干净,将坏掉的电视机从墙上的吊架上拆下来。一切都做完之后,珞珈歉意地对方弘逸说:“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你看我,都忘记给你喝水啦。”说罢拉开冰箱找了一瓶果汁递给他,“冰红茶,可以吗?”
“不用了,我不渴。”方弘逸擦了擦额上的汗,“去看看珞薇吧。”
他们走进卧室,见珞薇在下铺睡得正香,珞珈给她盖上一条毯子,六平米的小屋十分逼仄,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堆着几件衣服,导致方弘逸连坐的地方也没有。珞珈只好说:“你想好住的地方了吗?我送你去吧?”
方弘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呆呆地看着床铺对面空空的墙壁,摸着下巴说:“珞珈,这里有个门。”
珞珈迷惑地转过身来,心中一震,墙上忽然出现了一道门,是个很寻常的木门,几道蓝光从门的那边透过来。
“要不要进去看看?”
“这是怎么回事?是我出现幻觉了吗?”珞珈惊恐地抱住了他的胳膊,躲到他的身后。
门开了,印入眼帘的是一个宽敞的客厅,纯白的墙壁、纯白的地毯、正当中是一圈浅蓝色的沙发。屋子的南边是一整面的玻璃墙和玻璃门,墙外有个巨大的露台,露台的外面是一片深蓝色海洋……
金色的月光,平静的浪潮,海水带着点点的波光似乎一直流到天上,与远处的星空融为一体。
“今晚我就住在这里。”方弘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