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这么说，珞珈还是陪着沈超去了一趟小区附近的诊所，看着医生给他包扎，付了医药费，又在小卖部里给他买了一袋水果和两瓶复合维生素，最后叫了一辆出租，客客气气地把他送回宾馆。佳惠那边回消息说是因为自己与沈超发生口角，说话声音大了一点，一旁的珞薇本来很安静地看电视，不知怎么就发作起来，扑上去就咬，拉都拉不住。还好珞薇自己没有受伤，让珞珈放心。

“伊湄这死丫头也不知道去哪里玩了，她要是在家肯定不会这样。”佳惠说。

听了这话，珞珈越发心里不安。佳惠阿姨上班很辛苦，下了班还要忙家务，属于自己的时间本就少，麻烦她一个人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让母女俩同时留在家里照顾珞薇？她不过是个房客而已，太把自己当熟人就不好了。想到这里，珞珈后悔没听伊湄的警告，擅做主张去了清东街，结果耽误到现在，早点回家这些状况也许不会发生。

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方弘逸，本来话很多的他，现在居然出奇地安静。就算沈超全程黑脸，对珞珈爱搭不理，他也没发任何的脾气。只是双手悠闲地插在牛仔裤口袋里，看她忙前忙后。直到送完沈超，两人步行着回到小区，方弘逸仍是一言不发，珞珈这才觉得他大概是生气了：之前他那么强势地维护自己，自己却这么快认怂，真是太没骨气了。一路无话默默地走了五六分钟，珞珈一直搓着自己的手，她也不知道这么蔫的脾气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大概是奶奶叮嘱的吧，珞薇已经很不省事了，做姐姐的只能多多替她担待，遇事不争，尽量忍让，以最快的速度消解矛盾才是上策。眼看走到了公寓的楼下，珞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对他，轻轻地叹了一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用脚踢开一块地上的碎石，也不抬头：“说说看。”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特没劲？”

他没有接话，抿了抿嘴，算是默认。一绺黑发从他的头顶上滑下来，坠到脸边，挡住了他的目光，却露出好看的腮线，灯光照在肌肤上，发出柔和的光。

她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人明明刚刚才认识，她却已经在担心自己留给他的印象，并开始揣摩他的心思了。方弘逸一路开车过来，陪她去诊所，又送她回家——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也不觉得麻烦到他，莫非在潜意识里，她已经把他当作自己的男朋友了么？

“不论怎么说，沈叔叔也是伊湄的爸爸，不看僧面看佛面嘛。下次遇到他，咱们还是好好说话，行吗？”

话一出口她立即后悔，话里有埋怨他的意思，倒不是她的本意，却也解释不清了。

他果然听出来了，声调冷淡下来：“他这样对你，我还要好好说话？其实我根本不想和他废话，就想痛痛快快地揍他一顿。”

“别！”珞珈连忙说，“你会用巧劲儿。但真打，你打不过他的。”

这话一出，她又后悔不迭，方弘逸的眉头立即竖了起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沈叔叔以前是翻砂工。”

“什么工？”

“就是铸造车间里，把一千多度的铁水倒进砂模，冷却后做成铸件的那种工人。佳惠阿姨说，他的胳膊可有力气了，以前追她的情敌全被他打跑了。”珞珈一边说一边深吸一口气，那表情就好像刚刚避免了一场灾难，“幸亏你俩没打起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就因为这个？”他瞪大眼睛，话里有气，“你认为我打不过他？”

“我知道你想帮我，弘逸。但要量力而行，底线是你自己不能受伤。”珞珈觉得自己比他大几岁，于是拿出姐姐的口气，“以我的经验，处理这种事，息事宁人才是最有效的。这样做看似委曲，其实麻烦最小、后患最少、时间成本最低。想想看，如果赔礼道歉就能解决，那是再好不过了。怕就怕人家不乐意，跟你耗上啦，天天来找碴，那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呢！”珞珈想起了那个花掉她一个月工资的防盗门，就是因为遇到了一个战斗力爆表的家长，“我已经不是和人斗气的年纪了。我妹咬人在先，理亏的是我，何必越闹越大？事态升级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他“嗤”地一声笑了。

珞珈立即觉得自己刚才算是白说了：“你笑什么？”

“低声下气，老气横秋——你几时变成这样了？”他歪着头打量她，好像遇到了新鲜物种，“就因为有个搞不定的妹妹？嗯？”

“没错。我妹每一次咬人，我都恨不得下跪求饶，因为她专咬小孩子。家长找上门来，气势汹汹地，杀她的心都有。”

他一愣，有些不信：“是真的下嘴咬吗？”

“次数不多，但每一次都有一排牙印，有一次还咬出血了。”

“哦。”

“说到底是我的责任，是我监管不力。我都不知道赔了多少钱，写了多少份保证书了。其实我也想爽啊，骂人谁不会呢？可最后呢？你越骂，人家越是不依不饶、纠缠到底，最后奉陪不起的还是你自己。还不如一开始就低头认错、赔礼道歉。”

“这就是你的经验？”

“教训都是花大钱买来的。所以凡是碰到这种事，我的原则就是八个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他不禁一阵哑然，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唉，真替你憋屈。珞珈，我能帮你点什么吗？”

“刚才你已经帮过我了呀！你帮我大大地出了一口气。虽然我不赞成你的做法，但心里感觉还是很爽的。”说到这里，她忽然一拍脑袋：“对了！你不是外星人吗？你能帮我把沈大叔弄去外维空间吗？这样他就再也不能麻烦我啦。哈哈哈！”

她正憨憨地傻笑，方弘逸的颈子忽然低下来，目光定在她正好仰起来的脸上，让她无法逃脱自己的视线，莞尔一笑说：“是的，我能。”

他们站得很近，微风吹拂着他的衣摆，飘到她的手边，她以为是他的手，伸手一拉，却是一道衣角，他以为她要牵手，就把手伸了过来，捉住她的两根手指，握在掌心上，轻轻地揉捏着。珞珈的脸一下子红了，半只手臂都是热烘烘的，声音也结巴起来：“哎，别当真喔，人家是开玩笑的啦。”

“给我个名单，让我把那些麻烦你的人全部送走。”他继续说，“就从——你妹开始？”

“我妹？”珞珈一愣，随即猛烈摇头，“我妹不行。”

“为什么？”

“我妹不是麻烦。”

“我看挺麻烦的。听你说了那么多，她不就是个大麻烦吗？”

“我妹再麻烦也是我妹，她的事我当然会管！”珞珈气道，“方弘逸，再这么说我可要跟你翻脸了。”

“那你奶奶呢？”弘逸眼珠一转，“她这么老了，不能说话也不能动，要不我打发她去——”

“哎——这是人说的话吗？方弘逸！你怎么这么缺德呀！我奶奶的事不要你管！”珞珈气得一跺脚，说了句“再见！”自顾自地跑进楼道里，没想到方弘逸紧追而至，蹬蹬地跟着她上了五楼。

“别生气嘛，我也是开玩笑的。”他说，“你怎么就当真了。”

“你不能这么开玩笑！”珞珈认真地抗议说，“我妹妹和我奶奶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她们有病，当然是我来照顾，这是我的义务也是我责任。”

“那这个世界上——有谁会来照顾你？还有谁能帮你分担这一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