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贝沉默着,推开椅子站起身,往壁炉走去。那附近放着一些喝空了的酒瓶,他不动声色地把它们扫进黑色的垃圾袋里,然后站在原地发呆,好像在看壁炉砖墙上的烟痕,它顺着墙壁一直往上走,仿佛无穷无尽,永无尽头。
莫德尔大约看够了那乱七八糟的野草,他从自己身后挤过去,擦着自己的背进了厨房。胡贝这才想意识到什么似的,轻轻跳了一下,跟着挤过去,把他往外拉:
“我来吧我来吧,东西我都准备好了,点火热一下就行。”
于是莫德尔退出来,坐在了胡贝之前的位置上,看着胡贝把炖锅放在炉子上,引火点着它。他忽然发现,竟然有一天,他和胡贝之间没什么话好说的。想来想去,也只有一句不痛不痒的,说不上关心的关心:
“小心点,别把自己烧着了。”
胡贝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笑,继续鼓捣那炉子和炖锅。莫德尔盯着那巨大的烟灰缸和里面小山一样的灰烬,头一次觉得日子没劲透了。他现在甚至希望胡贝的衣服能烧起来,统统烧着。然后他就能跳起来,把他推倒在地上,叫他打滚来灭火。然后他们可以在地上一起滚着,从细长的厨房滚到客厅,再滚进卧室。那些烧黑了烧碎了的衣服一路变成带着焦边的布片,自己可以用身体盖住他……
然而这也不过是想象,事实上莫德尔只是摸出一支烟,点燃,然后把火柴扔进了那只大烟灰缸中,陷在一堆灰烬的上面。当胡贝端出一锅乱七八糟的东西时,他沉默地把烟蒂按灭在里面,和胡贝一言不发地分食着这说不上美味还是糟糕的一顿饭,反正它不过是用来填饱肚子的东西而已。
饭后,胡贝把东西一股脑堆进水池里。他不急着动手清洗,而是先点着了一支烟,就这么伏在水池边沿大口大口地抽着。莫德尔想要装作没看见,他以前一直是这么做的。但这次他就是觉得刺眼,忍不住要说些什么。可是嘴唇动了动,他又发现,自己能指责胡贝什么呢?军队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又不是他的错,难道自己能斥责他没有去卖香烟明信片吗?
最后莫德尔选择闪身进了卧室,把这让他烦躁的一切隔绝在门外。他不确定自己带着莫名火气甩门的声音会不会惊到胡贝。但他又觉得大概不会,那大概只会震落胡贝的一截烟灰。他的手指痉挛似的攥紧了带回来的一只旧包,偶然指尖碰到上面的搭扣,都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离开。
然而到底他还是把手放了上去,猛地掀开了包,差点拽断了上面颇有年头的旧皮带。那里面躺着一叠表格,上面的信息莫德尔已经全填完了。他从里面抽出一张,盯着题头学校的名称,慢慢咬住了嘴唇,良久才叹了一口气。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想,难道自己要卖着鞋,在等待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下达的军队征召中消耗完剩余的一点青春吗?自己还年轻着,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不如去另起炉灶,重新开始吧。读个大学似乎是最佳的选择。只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一是读什么专业,二是去哪里读。
第一个问题几乎不需要考虑,莫德尔直接选择了医学。至于第二个问题,莫德尔想,现在自己也选择好了。柏林的大学全不做考虑,还是要一个外地的大学,甚至于,离得越远越好。
莫德尔靠在床头,他没有点灯,从狭小窗子里透进来的路灯足以照亮不大的空间。临街的房子就这点不好。幸好路灯不会亮一整夜,否则觉也没法睡了。他睁着眼睛,盯着那光线在墙上投出的一小块斑点发呆。隔着菲薄的门板,外面传来胡贝叮叮当当收拾碗碟的声音。
过了一阵,声音平息下来。大概胡贝已经把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地堆进了碗柜里,也可能他就是直接把它们摊在桌上,反正明天还要用到。然后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没有往卧室来,而是浴室。窸窸窣窣好一会子,忽然又响起了哗啦哗啦的动静。莫德尔猜是胡贝在把洗澡水倒进淋浴池。
水声,淋浴池,洗澡……这些词在莫德尔脑海中盘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好像游魂一样拖着脚步爬起来,趿拉着拖鞋,轻手轻脚开了门,往浴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