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去吧。”
这个提议不知是先出自谁的口中,但得到了两人的一致响应。他们在黑暗中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不知自己走向何方。唯一让两人都感到介怀,却谁也不肯先做出改变的是:他们彼此都不曾握住对方的手。
胡贝不知道他们走到了哪里。又何必知道呢?如果可以,就让他们迷失在柏林的街头吧,反正他和莫德尔不一样,他至今还没有找到一条出路。他习惯性地停住脚步,拿出一支烟来。但莫德尔从他手中把烟拿了去,等着他的火柴。于是胡贝默然地擦亮火柴,递过去,他的目光越过火光,和莫德尔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然后就着这一点光亮,他们似乎看到了街边尽头拐角的什么场景。在他们两人还来不及表现出惊讶时,火光熄灭了。莫德尔几乎是压惊一般地猛吸了几口烟,随后碰了下胡贝的胳膊:
“那个,你……”
“我看到了。”
胡贝的声音低低的。他想要拉住莫德尔撞过来的胳膊,但转念一下又放弃了。他慢慢转过身,用力把手埋进口袋深处:真可惜,自己没带瓶子出来,不然可以找个小酒馆,灌上一点酒喝:
“走吧,我们换一条路。”
莫德尔微微点头,他也不知道这一片黑暗中,胡贝能不能看到自己的动作。他把烟头扔到脚下,用脚后跟踩灭,仔细碾压着,让它掉进哪条石头缝里。他忽然想去拉住胡贝的手,那只温暖的,干燥的手。他们曾经在更黑暗的地方相拥过,亲吻过,他们本该习惯在其中找到一缕哪怕微不可察的光明的。然而他只是把手深深探进衣兜,以免它不听大脑的指挥,凭着本能擅自行动。
他们都看见了。在那个角落里,有两个少年相互依偎着,拥抱着,亲吻着。看年纪,大约十八九岁吧。
黑暗中蕴藏的寂静本来是莫德尔最喜爱的,但现在它像是浸了水的海绵,膨大起来,挤压着潮湿着自己周围的空间。呼吸困难起来,不知是因为被堵塞了喉咙,还是眼眶里渐渐蓄积起湿润的水滴。他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否则一定会在这片不见尽头的黑暗中窒息。
“胡贝……”
“嗯?”
“你也看见了是吗?”
“嗯。”
“你说,他们是在做什么呢?”
胡贝当然知道,莫德尔问的不是字面上的意思。那两个孩子的动作他看得一清二楚,莫德尔没理由看不明白。他知道莫德尔想问什么,他们只是一时的嬉戏?排遣无聊的空虚?青春期无处安放的骚动?抑或是为了救金钱出卖□□?又或者,他们就像昔日的自己,只是单纯地,爱上了一个人?
胡贝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莫德尔想听到哪个答案。他们之间的路已经看得到尽头了,或许这是件好事,他们今后都无需在黑暗中艰难前行。也许几十年后,如果他们有胆量向旁人提起这段往事,会不会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啊,那不过是一时的激情,当时毕竟年轻”?
平心而论,胡贝不希望看到这种场景,他想,莫德尔也不愿意。于是他转过身去,走近莫德尔。他想着他们可能会拥抱一下,一个拥抱而已。但是莫德尔只是站着,定定看着自己。他一动不动,他的眼睛一动不动。胡贝抱不下去了,他只好用食指碰了碰他的鼻尖,声音很严肃:
“莫德尔,我们必须彼此相爱才行啊。”
莫德尔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第二天,他就去军营里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