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的生活中没有了胡贝,又该是多么的无趣,多么的平淡!莫德尔的手指忍不住用上了一点力气,在胡贝的胸口划出一道深刻的红痕。这还嫌不够,他又忍不住亮出牙齿咬上去,像要给他留下一个深刻到足够叫他忘不掉自己的印记。
胡贝没有动,仿佛没有痛觉的雕像,任由他咬着。反倒是莫德尔在舌尖舔到第一缕血腥味时,忽然像触了电一样惶然松开了口。他做错了事一般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又不知措辞,如一个寂寞惯了的人,突然被逼着走上演讲台,语言却被落在了观众席上的仓皇。
不可抗力省略一段
随后他们两人沉默着,相互躲避着对方的眼神,即使视线在无意中触碰,也会像被火炭烫了一下似的飞快地跳开。沉闷凝滞的气氛如同盘旋在帐篷顶部的烟气,久久不散,掀开门帘让冷风进来也吹不动散不开。胡贝只胡乱披了一件外套坐在一旁,仿佛不觉得冷似的。他笔直的坐着,右腿突然架上了左腿,翘起脚尖。往日灵动活泛的眼珠教堂里的圣像似的,黯然无光地牢牢嵌在眼眶里,直直地盯着对面帐篷布面上一块保存不当泛黄的霉渍。
不可抗力省略一段
他轻轻挪了挪身子,舒展了一下四肢,手指不小心触到了胡贝的掌心。
像是被突然接通了过大的电流,胡贝浑身都颤动了一下,短促而痉挛地吸了口气,又活过来似的。他的手指在床上爬动了几下,握住莫德尔的手,用力捏了捏,然后又放开来。忽然他站起身,一件一件地套好衣服:衬衫、裤子、袜子、外套……最后他趿上鞋,一言不发地掀开门帘,逃离了这过分沉默压抑的空间。
混沌的时光中还有莹白的希望,这是何等的幸运,然而往后就不再有了。莫德尔恹恹地垂下眼睛,反倒坚定了自己不再上军校的心。无法忍受的折磨其实要退居其次,反倒是贫穷的压力更加迫在眉睫。父母的节衣缩食,未来可能面对的负债式的供养,无一不让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吸血的蚊虫,忍受着良心的折磨,任由其他人为自己所谓的理想贡献出血肉。
如果自己去做一个不起眼的银行职员,这些难题不仅可以迎刃而解,还能解决家中的窘况。相比之下,所要牺牲的不过是那不知能否实现的,远在天边的理想。这笔生意怎么看都显得格外划算。
只是胡贝,只有胡贝,是唯一的例外,唯一的变量。
莫德尔的右手虚拢在眼前,湿潮的液体浸润着眼球。胡贝不该用他的手抚摸过自己的创伤,不该触及那潮湿霉烂的疮疤,不该勾起自己人所不能见的爱情。莫德尔的上半张脸在哭着,下半张脸在笑着,哭笑不得,既悲又喜。他恍然觉得,若是胡贝就此放开了手,似乎也算好事一桩,反正只会给自己留下一颗满目疮痍的心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胡贝又回来了,身上沾着粉尘似的雪沫,裤脚袖管上有湿水后冻干的痕迹。他的手里拎着一小桶冒着白色寒气的水,他不和莫德尔对话,只是把它放在炉子上,自己蹲坐下来,静静地等待着。
水温热起来,不等完全烧开,胡贝便将它取下来,抱着它来到床前。他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用温水沾湿后慢慢擦拭起莫德尔腿上干涸的痕迹。他的动作一下一下,缓慢而有力,反倒是这种极力压制的情感预示出某种即将到来的力量。越是强行放慢的节奏中越预言着急促的节拍,蕴藏着神经上的愤怒,仿佛内心的风暴正在反复撕扯着什么。
莫德尔以为需要撕去皮肤,挖去血肉的痕迹被带着温度湿润的手帕一点点擦去,轻松得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最后一下擦完,胡贝像是发泄愤懑一般,把手帕啪嗒一下丢进了小桶里,里面不多的水摇摇晃晃,到底没有飞溅出来。莫德尔的手在胡贝依旧散发着潮气的袖管上捏了捏,后者并不出声,只是微微一点头,脱下外套,让袖管搭在靠近炉火的地方烘烤着。
他们依旧不对话,不做声,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微。沉郁的氛围再度扩散开,带走了温度,裹挟着烦闷。某种亟待发酵、沸腾、爆裂、喷发的东西被它包裹在其中,光滑得像药丸之外圆溜溜的蜡衣,表面上流转着沉静和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