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两人的关系多么融洽,无论他们刚刚做过多么亲密的事,这个话题总像沉甸甸的巨石,压迫在彼此的心头。无论什么时候提及,都会让原本火热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莫德尔没有抬头,但这不影响他身上涌起一股纯粹的野兽般的怨愤和怒气,手指甚至都跟着不自觉地抽动起来:
“不是。”
“莫德尔,你不能不说实话!”胡贝几乎是在咆哮,牙齿咬着嘴唇,从缝隙中迸发出激烈的怒意,上面还带着齐崭崭的齿痕,“如果是因为他们,我们会想办法解决的!”
“要怎么解决?请聪明伶俐的胡贝先生给我一个好办法!”
莫德尔翻身跃起,他不断地喘着粗气,发着抖,眼里闪烁着绿莹莹的光芒,像愤怒的猫的眼睛。
胡贝的面孔扭曲成皱皱巴巴的一团,凶狠得好似陷入困境的狮子,准备把他碰上的任何东西都撕成碎片。然而现在他面对的只有莫德尔,他要控制住自己,不把这刀子似的憎恨对着莫德尔发泄出来:
“总有办法……”
“是的,总有办法,当然有办法!不过就还有一年的时间,忍耐一下,你想说的就是这个是不是?”
先一步迸发出怒火的反倒是莫德尔,他的脸涨得通红,额上静脉奋张,眼睛瞪得圆圆的,说出来的话上面都长满了尖锐的倒刺:
“可我忍耐不了了!你说着只剩一年这样的话,轻松又简单,仿佛一年的时间只要眨眼就能度过!你从不明白,对我来说,这是何等的艰难!”
这世上感同身受从来是一件最困难的事情。胡贝自认为自己对莫德尔足够体贴,甚至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是一团可以驱散黑暗的火。但现在莫德尔却用血淋淋的言语告诉他,对于困在黑暗中的人来说,或许仅有的一点光反倒强调了阴暗的无处不在,仿佛长长的指爪正好能借着阴影钻进门缝,掀开帘幕,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胡贝头一次觉得,他和莫德尔的生活既是紧密相连的,又是全然割裂的。他们如同站在两座相邻高楼的天台上,踩在栅字式栏杆的那一横上彼此遥遥相望。
不同之处在于,自己只是贪恋美妙的风景,莫德尔却是半个身子伏在外面,久久地凝视着向下的深渊,久到脚底板都尝到了栏杆的铁锈味。他像得了重病似的急促喘息着,颤抖地伸出手,捞住情绪激动的莫德尔,把他按在自己的怀里。
莫德尔的脸颊埋在胡贝的胸口。来的不是时候的爱情并非暗夜中的熊熊大火,照亮天际,反倒像不能为外人所知的小小的火种,藏在手心里,两掌合围起来,甚至需要鼓起腮帮不断地吹气,使它不至于熄灭。
莫德尔已经十分疲倦了,他现在满脑子想着的只有休息,合上眼睛,放空思想,没有铺天盖地的斥责,没有油腻蒸腾的汗水,没有虚无缥缈,不知何时兑现的理想,只有一成不变,一眼可知的未来,无趣,却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