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予忽而再笑起来,望着门外风摇树摆的初秋景象,抿唇再问:挽之,你当真会为她寻个好人家?
是。云辞爽利地承认,又道:恰好如今屈神医已动身前往房州,兴许他能治好晗初的喉疾。
有你离信侯府的庇护,她日后必定会过得极好。沈予怅然地笑着,无比自嘲:你与晗初你情我愿,我再拦着反倒成了恶人。
听见沈予松口,云辞也不再隐瞒:出岫不愿意离开,说是你对她有恩。言罢也无奈地笑了笑:否则我也不会来说服你。
不愿意离开吗?是为了报恩?沈予尝到了苦涩滋味,如此煎熬难当,又掺着一丝回甘。他是多么欣喜于晗初对云辞的拒绝,可又多么失望于她对自己只是报恩。
晗初终究还是不懂他。不怪她,只能怪自己。
沈予微微阖上双目,强迫自己挂上风流无害的笑意:不过是个女人,你开口我哪有不从?我若是她,也必定选你。
他停顿片刻,这才转回看向云辞:我想单独与她说话。
不要告诉她我已知道她是晗初。云辞只嘱咐了这一句。
为何?
我等她亲口告诉我。
一炷香后,东苑书房。
我倒是小瞧你了。沈予面色深沉看向晗初,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
晗初垂眸而立,犹如雪地红梅,铮铮无声。
走了一个赫连齐,却能得到挽之的垂青,你算是不赔反赚。明明知晓话语伤人,沈予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晗初依然不言不语,没有反应。
哗啦啦一阵声响传来,沈予已将案上裁好的宣纸施手一挥,张张落在晗初面前:挽之与你心有灵犀,我可没这能耐。你想说什么,便写出来。
晗初任由宣纸拂面落地,才俯身逐一捡起。这些纸张,她裁了许久,务求长短整齐,边角平滑。有人视之为文房瑰宝,但也有人视为糟粕。
晗初忽然不知自己是在坚持些什么,放弃云公子的宽厚以待。她本以为自己留在此地全凭良心,可如今看来,沈小侯爷并不在意。
如此想着,晗初眸中渐渐浮起几分自嘲,攥着捡起来的宣纸,继续沉默。
此刻沈予已是恼恨非常,也自知方才的动作轻贱了晗初。他微阖双目,试图平复情绪,许久也没有出声。
屋内陷入一阵诡异的静默,两人都是相对无言。最后,还是晗初率先打破气氛,缓缓绽放出莫名的笑意。她蘸了墨汁,郑重地伏案写道:我会留在京州。
仿佛是被那熟悉的字体刺痛了双目,沈予笑了起来:留下?你要留下,也要看小爷我收不收。
那日是我鬼迷心窍,才救你回来,呵!你这烫手山芋,还不值得小爷我去得罪明氏。这一句,沈予竭力说得云淡风轻,好似自己当真不甚在意。
伤人三分,自伤七分,大抵如此。
晗初闻言面色微变,说是伤心羞愧倒也不像,只是握着手中的狼毫,抖了两滴墨汁洒在纸上。
沈予看着氤氲在纸上的两朵墨花,语气仍旧带着讽刺:听过那首《朱弦断》了?
晗初怔愣,继而点头。
你是不是很自得?沈予看着她:世间应无痴情事,休教仙音泪阑干。这诗已经传遍南熙,你也算虽死犹荣了。
听闻此言,晗初的心思早已被引到这首诗上,便顾不得沈予的冷嘲热讽,连忙提笔问道:这诗是谁所作?
你不知道?沈予依然冷笑,目光幽深而闪烁:是九皇子聂沛潇。作诗的日子,是你去东苑的前一晚。也是在醉花楼遇上赫连齐的那一晚。
原来当真是九皇子晗初有些恍惚,惊异之余更为触动。她没有想到,贵为皇室宗亲,九皇子竟能写出那句人心重利多轻贱,万籁寂寥浮世难。
沈予观察着晗初的面色,毫无意外地看到了她的动容。晗初求知音,他一直都知晓。
怎么?在九皇子与离信侯之间摇摆不定了?他语气微酸,再次嘲讽,还特意避过她的目光。
听闻这人玷污自己的心思,晗初终于忍无可忍,敛眉冷然挥笔:我敬云公子如师,请小侯爷慎言!
你敬挽之如师?沈予见字几乎要笑出泪来,云辞与晗初,这两人竟连推脱之辞都如此相似,只怕到头来都是当局者迷。
男女之间何来师徒之情?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沈予又笑了半晌,一语直击晗初心上:你且看着,彼此相处愈久,要么是他怜爱你,要么是你仰慕他!
啪嗒一声轻响,晗初手中的狼毫笔已掉落在桌面上,衣袖溅了几滴墨汁。仿佛是赌气似的,她点头对他做了个口型,樱唇微启只说出两个字: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