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1 / 2)

昆岗玉 几微 1439 字 2020-12-24

冬日冷雨缠绵,巍巍高山夹持江水,楼船鼓起两帆,乘风破浪而行,漆黑夜色中,船尾一盏风灯在水面打出朦胧光影。

陆机推开窗,扶着湿腻的木栏,探出半身,借着浓黑中一点微光探看。

山势将江面切出弯道,水声隆隆响起,船正顺着航线转向,风急浪高中,向崖面倾斜,桌案上杯盏一阵晃动,陆机站立不稳,拽紧栏杆,却止不住向一旁跌去。

“当心。”腰背被托住,身后传来轻声:“你伤未愈,风浪颠簸,还是少走动得好。”

陆机对上程章眼神,一贯的安然自在外,又似添上些志得意满的笃定。凑近他的眉目异常清晰,眉梢的锋利让他有些不安。他晃身挣脱,合掌揖道:“谢过此番相救,程兄。”

程章扶住他手肘,微微一笑:“说来我不年长你多少,呼兄有愧,直呼鄙字章度就可。”

陆机一怔,昏沉中也不知如何答,船又一阵晃动,程章左手拽紧他衣袖,右手护过半身,同他到榻前座下:“你探看,是想知船到何处吧,船已过巴东巫峡,明日便可至西陵。”

陆机直起身来,对视程章,眼中泛出点红,程章叹声气道:“我已托人,先行传信西陵了。”

“蜀中如何?”陆机从昏沉中骤然清明。

“乱军起事,钟会姜维俱亡。”程章不冷不热道。

“益州天府,可惜……”陆机望向手边节杖,摇了摇头,叹道:“可惜已成虎口糜肉,三分势破,天下之局又向何方?”

“如棋,黑白进退,弈势常变,应对即可。”

“确实,如今西陵是我江东至关屏障,能应对的,是攻下西陵。”

“听闻,巴东太守罗宪还守着西陵城在,蜀已亡国,他全没依凭,照我看,何必苦守。”

“不,他在等,等他该投诚的人”

“此话怎讲?”程章问道。

“若论吴蜀两国之盟,罗宪该投诚东吴,但他也看清唇亡齿寒之势,与其被吴军攻下,不如坚守到魏军接应。”

“你是想入西陵城吗,一探虚实?”程章眉梢一挑,凑近陆机问道。

陆机瞪看着他,点了点头。

“我曾献他一船蜀锦,得此印信可入城避难。”

程章袖中掏出片布帛,青白布面上,赫然一方赭红的“巴东太守之印”。

西陵城外江面,大小战舰阵列,前后迤逦百丈长。一艘小艇急急逆流穿行,逼近正中的七帆大船,陆机迎风立在船头,长发衣袍翻飞,抬高声喊:“士衡拜见步世伯。”

步协一身金铜铠甲,在船帆下仗剑直立,目光斜睨小船上人。浩浩水气中,陆机青衫鼓风,船板薄薄一线,如江水中升出的灵怪。

“好姿容。”步协暗叹声,心想怪不得国主青眼相加,邀入内廷随侍身侧。

“传西陵城内详实,恳请世伯赐见。”陆机拱手深拜。

“前番你使人传信,言举全境之兵守此西陵。孰知你我父祖守境多年,也不过三四万人马,再调荆扬镇军西赴,你让国主怎么想我?”

“世伯误会,世伯岂知,此西陵城已非蜀西陵,蜀亡,江上游关口,魏触手可及,要对抗的,不只巴东太守罗宪,还有魏势如破竹的灭蜀大军。”

“西陵之紧要我自知。今日此阵,举我全营兵力,眼前城守不过千人,不出三日可下。山重水隔,即便他罗宪投诚,魏军也不及救援吧。”步协缓缓道,望向山环水绕的西陵城。

“战不只在兵力,更在人心。世伯与罗宪对抗已久,他明知不敌却不降,蜀在,尚可说忠贞气节,蜀已亡国,他坚守为何?世伯难道未曾疑虑?”

步协唇角微松,沉默不语。手持令旗一挥,主舰两侧小船散开,空出一条狭长水路来。

吴镇西军主舰舱内,步协双手抚案,上身前倾,问道:“你认为,罗宪还能守多久?”

粗大柱椽泛出桐油亮光,两侧军旗呼呼扇动。陆机跪坐在左下首,侧身道:“难说。”

步协挑眉:“你说城内粮食将尽,死伤大半,街市萧条,不见兵士巡守,城防也稀松得很,我军猛攻,何愁不胜。”

“这只是表面。世伯知西陵地势,三门向水,一面背山,城面水而建,是是世伯兵锋所指,却无甚布防,而偏偏背山一线,闻羽檄之声甚盛,这不奇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