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机垂手,上身前倾,更逼近姜维,轻声言道:“征战拼杀,无非为家国,至亲不保,士气难存,望将军止杀言和。”
姜维愤恨地一哼,侧头。校场中央,廖化大吼发令,挥剑赶那些后退的士兵,张翼低头不语,面露忧急,不时看眼哭嚷的妇孺。包围在一点点散开。
“罢了。”姜维撤剑入鞘,挥手挡开陆机,直走向钟会,冷冷道:“莫伤我百姓,其余但凭吩咐。”
“当然不会,我本无意害无辜。你只需约束部下,将场中不从者,送至前排官衙看守即可。”
“众将,从长计议,为不起干戈,且到前方官署修整,何如?”
姜维发令,蜀兵再次拥上,反抗的魏将听闻钟会号令,只好悻悻束手,在蜀兵夹持下退走。
“将军劝我起事,当精诚相助,总生嫌隙不好。”钟会缓缓对姜维道,又是一派淡然:“你相信,以我待将军之诚,会做此等胁迫之事吗?”
姜维愣怔一下,眉端皱起,疑惑地望向钟会。
“还是有人乘势挑拨,使我等内耗,以乘机侵凌蜀地。”声轻如风拂耳,说道最后一字,钟会走到陆机前站定,陡然扬声:“众将众督,我待降以恩,何曾命汝等逼押百姓,天地可鉴。那么,是谁擅自主张,弄出眼前这出?”
无人应声,钟会对向台前一将,再问:“丘督军,你可知?”
丘建单膝跪下:“大将军,我等闻言蜀兵要杀尽北来人,故提早行动,以防不测。”
“难道行动如此精准,恰是伯约今日所带之人家室?”钟会也不理丘建,只是颇有兴味地斜看姜维。
丘建坦然道:“禀大将军,营户之事,是姜维身边小僮所告。”
钟会长笑一声:“怪不得我,风起萍末,伯约用人太不慎。”
姜维面色一沉,倏忽拔剑,直击陆机颈侧,锃亮锋刃映出陆机凛凛目光。
“你究竟何意?”质问中带丝狠厉。
“我所图,已与将军明言,未曾变。”陆机微微后仰,稍避剑锋。
“我何尝不知……”姜维咬牙,握剑更紧,手背青筋暴出,压低声音:“但变故突发,你坏我大事……”
狠狠吐出几字,姜维抬剑欲砍,陆机俯身,侧转闪避。长剑劈空,再度横扫,陆机顺来势旋身,剑刃划破小臂衣衫,一道血线渗出剑锋,青衫染红。
众军陆续散去。钟会在高台上负手,眯眼注视姜维拔剑,那血光让他感到一阵快意,又隐隐夹有一点慌乱。顾不得看姜维出剑,钟会被另一身影吸引。
“公子坐观虎斗,好不快哉。”宫墙前的程章和长史山简,被钟会派兵围住。
“说起快哉,怎及校尉登高呼号,挑动干戈呢?”程章一派从容,不过暗握了下袖下剑柄。
“公子应乘这干戈未起之际,早赴洛京的。卫监军昨日押邓艾离开,你何不相随,非留此地为难我呢?”
“错过校尉大志图谋,着实可惜。另者,也不忍见校尉因智谋不及,就此倾覆。”
钟会抿嘴一笑:“此言何意?”
程章朝向高台:“校尉就不奇怪,姜维身边区区小僮,何以屡屡预谋大事”
程章指向姜维剑下退避的陆机:“吴钩越剑,腾挪诡谲,不似中土砍劈战法,那小僮,是江左之人。”
“任用些江左降将,不足为奇。”钟会不屑。
“这暂不论,姜维将吴人置于腹心,出入相随,可称奇了吧。校尉若还不疑,我另有一物为证。”
程章从袖中抽出一册简牍,右手握着末端,将另端横在钟会眼前。简册上有段缚绳,并非缝在边缘,而是在外围绑了一圈。
钟会怔忪,黄赤丝绳,交相缠绕,与他从蜀市寻到的印信绶带,形貌色泽无异。
程章扯掉缚绳,展开简牍:“这是东吴使者呈报姜维书信,校尉一看便知”,又抖动两下,悄声道:“乘乱从他营中窃取,只图校尉明辨。”
击斗声渐息,风呼啸而起。钟会扫视书信几眼,抬头有些慌乱,问:“依公子所见,姜维表面屈身事我,实则交结两方,一心复国?”
“非屈身事你,而是玩你于股掌。”程章轻笑:“蜀刚灭,人心思安,他冒进劝你起兵,只因你命卫瓘将蜀后主连着邓艾,押解上京去了。”
钟会沉默不言,程章捋了下简上丝绳,道:“姜维知你甚深,你却不察他真意,功败垂成,岂是收捕我能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