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困境了,你有收场法吗,”看不惯茫茫然样,卢志俯向陆机,催,“你使殿下来的,他受你左右,此后该怎么走,都凭你一言了。”
陆机觉得被逼迫,肘臂无力地垂下,带翻了纸,风云滚滚、千军万马都逼上身,压得他摇摇欲倒,粉身碎骨似的难受。
但脑中模糊一片时,帐外骤然动静,石破天惊似的,惊醒了他。
泼墨暮色成黑漆漆,司马颖叫人举火,守兵蹭蹭蹭拿来火把,他看清毡帐,又不忍看,强自压抑,踱两圈后,落寞声让人把火给撤了。
来求和的中书令王衍,立马凑上,继续苍蝇似的喋喋不休,弓起腰诉苦:“我一家百余口人,真没法活了,城里粮食日少,一石米就万钱,眼下都是吃糟糠度日。”
“那不至于饿死,”司马颖被缠了半天,早烦不胜烦,“还有你那兄弟王戎,不是家里攒了满屋钱吗,不信万钱米都吃不起。”
王衍摸脸要哭,脸皱皱巴巴,司马颖想起他华林园中谈玄时,那叫个风姿逸秀,淡然出尘,跟眼前这卑躬屈膝的怂样,简直派若两人。
——看来洛阳是没实力对抗,王衍作为重臣,心里一清二楚,但士卒仍坚守,没见逃离,来使也只是求和而非请降,文书说得,倒像是给自己退路。能看出,城中斗志尚在,人心尚向天子。
加上王衍这货只哭自家没钱没粮,让人云里雾里,无比地烦,司马颖冷冷回视:“我不想和解,也不退军。”
“再围下去,就饿殍遍地,尸横街衢啊,有违上天好生之德,即便殿下攻进城,洛中人也会深恨你。”
“有这么严重,吓我吧,不是还有糟糠吃么?”仍是满不在乎。
王衍哆嗦了,哆嗦着一字一顿:“若我此行,还辗转求助他人,天下之大,忠义者无数,殿下怕吗?”
终于说到点上,司马颖揪缩成一团的王衍:“那我现在就剁了你。”
“剁了我,殿下也不见得能胜,你倾全力来洛阳,但后方已乱,为凑数招的那些夷狄兵,会乘机反得天翻地覆。”
逼出了求和的后招,司马颖揪王衍目次欲裂想杀人。
帐里,卢志捡文书时,看到了案底下的熏炉,上下瓷钵合一起,一圈圈菱纹上,开有三四个寸径的孔。烟气太盛,他认出龙脑香,诡异香味勾起往事,顿时涌上阵心烦,烦得生悲:
“你又在燃香,殿下为此骂过我。”
“这次不是子道你燃的,我作证,是我自作自受,只求死路。”陆机笑笑重新坐好。
“上次……”卢志说的一哽,不觉撇开眼,“你死过,真的没气息了,这么样回来,也是悬命一线吧。”
“你看出就不要绕了,不是凭我一言吗,我清醒不了几多时,借这香清醒,正好跟你议收场事。”
卢志头低下,想说只嘴动了动,有些悲从中来,上次亲临死别,也没这么震动过,这么面对,看陆机淡淡笑,忽觉得,感同身受了司马颖的一些反应——怎么那么痴狂。念头涌出,就把残存的敌意给打碎了。
“答应求和,这是收场法。”陆机断定说,真就简明扼要。
“不战而退?”
应声摇头:“看出症结了吗,不该跟天子对抗,其实殿下出兵,最初只在反击长沙王,对抗的标的,就该一直放在长沙王。”
轮到卢志摇头:“可惜长沙王和天子,携裹在一起,都不知是谁携裹谁。”
“能分开的,求和就能分开,不对战天子,只对战长沙王。”不等卢志挠上头,陆机一拍案急声,“殿下用兵去攻,而抬出长沙王的事,就靠你我入洛阳城了。”
卢志手耷拉下,起身想了想,重重踱步,负在后的手开合绞缠,斟酌着,说想到的:
“是你我随王衍,入城讲和,然后见机行事,离间长沙王跟天子,对吗?”
“大概,不过洛阳城里还有人,在操纵这些,我只能想到,借和谈入城,来见他,来对质他。”
陆机说着闭眼,猜到这诡局有嵇绍参与,如此变数层出,除嵇绍外,没人能携天子布这样的局——一直避免与他对立,彼此相惜着,却所志不同,终到了成敌我的这一天。
“操纵?是什么人?”卢志好奇。
“你会见到,他操纵了很多,还有我没料到的,求和书上写邺城夷狄作乱,我就没想到,是有人故意在挑动。”若有所失地,断续声。
——并州匈奴赴邺城,劝刘渊做大单于,聚集胡夷兵将,原来不止是偶然,是被人催动,还是胡夷已生乱心,被用作威胁呢?
“殿下就在帐外,事不宜迟,子道你若认同我,则依计行事。”急急催还想问的卢志。
司马颖背对着,怒气酝酿,卢志现身时,两重守兵已经归位,他就在跺脚声里吼:
“我命令过,任何人不得靠近,你怎能来找他?”
声低沉得带磨牙声,仿佛要吃人了,卢志无惧,跑上前一昂首:“那殿下怎么不进去打断?”
转着圈昂首:“又怎么知道我来找,一直徘徊在帐外吗?”
司马颖心里各种话,训斥的、解释的、担忧的,挤挤攘攘,但到嘴一句也蹦不出,哑口无言得,只能再嚯嚯磨牙。
卢志转到了王衍身前,挥退架人家脖子上的两刀:“殿下,不可轻慢使者,应允他求和吧。”
声气跟士衡如出一辙,司马颖目瞪口呆,想冲进帐拉出人问,但像一直压抑着的,堪堪抬脚,即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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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年终考核太忙,窝还是在努力写的,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