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债(2 / 2)

昆岗玉 几微 1959 字 2020-12-31

“我不受伤,你张不了声势,”陆机像是好笑地噗嗤下,不起身,絮絮说,“你打听的张昌之党,人马、据点,头领那些,写在纸上,送上徐弘,他该能相信我助他诚意。还有我父亲征战之像,拿去吾彦,他定不敢违令了。”

“嗯,只要你不求死,便什么都依你。”司马颖懦懦转头去办。

“在求死吗?”只陆机一个人了,他强自镇定,口中轻道。他摸到手腕,又是血黏糊糊,血腥味如既往,散在旷野。“死何止数千”,何止数千人在这旷野丧失性命,原来城池和江水都染红,那些尸体,是被冰冷的江潮打湿,横陈在深不见底的暗沉。

不要涌起感慨!却在心里拼命喊。熟悉的虚脱感泛上,伤痛和紧张后,好生疲惫,无法动弹了,但不能死,定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不知道生和死如何,但只要一息尚在,就必须执着朝前走下去。

无边的旷野传来呐喊声,夹杂着零散的刀兵响动,断断续续,远远近近,听不分明,不过敲击得使不得眠,像是永无黎明到来的长夜,还重重压在这片翻腾不休的旷野之上。

洛阳太极殿。齐王被蓬头垢面地推进殿内,他大战三日,十万屯军几乎都倒戈,而后一败涂地地到处躲,还是不免被下属出卖了。

这时撞见挡殿门的张方,铁杵般傲然立,想起这人是河间王大将,只剩痛悔叹息的份。千防万防,最终败给的河间王和长沙王,隐匿得够深,居然从一开始就没有防到。

“齐王冏无道,臣遣兵二万,欲与成都王颖、长沙王乂共合洛阳,请长沙王乂废冏还第,以成都王颖代冏辅政。”张方拿出河间王的奏表,向晋帝呈上。

另一手就揪起齐王后领,提得人离地:“不料齐王反乱,不肯委权,举大军围宫城,只当阊阖门斩首。”

“齐王冏谋反,罪迹已明,臣奉诏讨伐,只待陛下杀之,迎成都王颖辅政。”长沙王司马乂站在群臣首,跟着附和。

“当初赵王篡位,我首倡义兵,臣子之节,信著神明。如今二王信谗作难,我能奈何,只望陛下明辨。”齐王手划拉着,尖起声狂喊。

相互争执,高台上的晋帝静默一阵,慢慢转向齐王,怜悯地:“的确,还不忍杀你。”

齐王即兴奋起,为保命,不顾一切吼出声:“陛下,他们要推成都王上位,专权霸政,成都王不会亚于我,陛下要再招一个篡逆者吗?”

见没人应答,再转向晋帝旁的嵇绍:“要我没命,嵇侍中,你想要的诸王平衡,京中太平,是再难做到。”

声音狂乱,晋帝仍没反应时,张方按腰一提,拎起齐王,汹汹出殿抄起刀。齐王文雅之士,终究抗不过,随后阊阖门下一声惨呼,惨厉刺耳,众人就见张方两手搓血,横眉怒目地走回了。

啧啧声中,晋帝只愤而挪下座,逃走似的下了朝。

“你比我还急切,佩服,”长沙王司马乂走上前,拱手,“成都王大将石超在城外,我以为,该是他做这事。”

“我行事,就是如此,只奉主令,为主上建功,”张方仍傲然着,傲得凶悍,“奉我主上令,成都王至亲有大功,推让还籓,甚得众心,而齐王越亲专政,朝廷侧目。废齐王立成都,除逼建亲,以安社稷,乃大勋也。”

晋帝在屏风后叹气,看一脸沉静走近的嵇绍:“如你所言,朕为对付齐王,是引狼入室,看来没错。”

“长沙王不够,还一个河间王,原来都拥戴成都王,”嵇绍不答,晋帝就直言想法,“这人全不出面,一仗不打,却成最大赢家。”

“陛下,输赢不能只看一时,成都王心计长远,先帝诸子,他排名在末,却从封地、领兵、军功,到如今的功劳、威望和人心,一步步牢握上手。”嵇绍思索着,顿了下,“而且手下谋者如云,更是,让人忌惮。”

“那是比赵王、齐王之属,更难对付吗,”晋帝沮丧,“而且强者都归附于他,朕再无可用之人。”

“无可凭借之人了,”仰天而叹,冕旒也不禁歪斜,“反正登基以来,已忍得够多,成都王只要不夺位,朕还能忍者他。”

“陛下不能忍齐王,便更不能忍成都王,他声望已高,即便不想夺位,归附他的人也想他夺。而且,他得过太弟封号,太子已死,他离大位,一步之遥。”嵇绍冷冷提醒。

“只待朕死,是吧。”

“已是无奈,”嵇绍随着落寞而坐,“但还有无奈之举,以狼驱虎,陛下试过,不妨再用一次。”

“按做过的,拉拢长沙王,为陛下凭借。臣愿去游说,使之反成都王。他们两相亲好,定能使成都王,猝不及防受敌。”

晋帝逼视上,嵇绍难得地,面露了狠色。

屋子和庭院一片冷清,几天没人洒扫,落叶散得满地是。脚踩过,嘎嘎响,枯藤秃树,有点废园荒芜的感觉。

正该是这感觉,十多年没人住,该荒掉废掉。可怎么就有人,十多年守着旧事,像守眼前屋舍一样,分毫都不变。

“旧恨能断吗?”这里里外外人,没一个能断的。

司马颖在襄阳府衙,站后院恨恨地想。那天两军对垒,士衡还是昏天黑地病了,一路无知无觉,到襄阳才由那医长慢慢弄醒。于是醒后,趁着人迷糊,果断给关禁闭,能赶着则赶地轰走了所有人。

“心伤难平,”司马颖想那医长断言的,“大伤大病,体已衰虚,性命不是能长久的,又太易心绪动摇,感伤外物,更是雪上加霜了。”

想着推开门,见士衡空旷的屋里缓缓走,背对着,只看得到欣长的人影,青色衣袍,被淡薄日光映得,也有些苍白,不想在人间的,恍惚的白。

“好了,知道关不了你太久,”司马颖垂头歉意,“前段关你,也是你起不了身不好见人。”

陆机走得折返,目不斜视,一声不吭地,司马颖知道这人在生闷气,的确乘他病着欺负得多:要他什么也别管,一依靠一挪身都用作威胁,结果干脆成了噤口不言的抗拒。

“拿你无法,我认输。”司马颖垂头丧气的,让出身后的人,“他们来面见你,你该说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