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恨(2 / 2)

昆岗玉 几微 1543 字 2020-12-31

司马颖挥袖,几案上的碗砸落地,瓷片四分五裂,圆润瓷色,裂成刺啦啦的尖锐,他小心捻起一片一片,再拼成个碗,手捧好放到案,也难免不成形——这是襄阳时,那医长对他做过一遍的。

“他怎么了?”重复吾彦的话,无比严肃地,“如这碎物,再拼凑起,不堪一碰了,堪堪死而复生,即是这么脆弱,受不得一点动荡。”

想岸边几遭事,士衡还是动荡,千方百计护他哄他,还是让他磕碰了,在怀里呕出血,然后人事不省,陷在梦魇,烧得昏昏沉沉,求医问药也不管什么用。

“他遮掩,不想以弱相示人,也是不想多提旧事,”司马颖拉开吾彦,放帷幔挡住,起身直面人,“他克制满心动荡,赶来规劝,更是想将军少纠结前尘,别做无谓的反乱了。”

回头望眼,担心无用,只能乘士衡睡着,把这头领劝服,把他想做的事摆平,以免他再动荡,再耗心力。

“不是,他身上是刑伤,他是被胁迫,被胁迫说出那些话。”吾彦地把司马颖一揪,完全不信,匪气汹汹咬牙以对。

司马颖无语,明明是自己被胁迫,简直搞反,但被揪得仰头,只得仰了脖子问:

“你觉得,你们三公子能被胁迫吗?他所言真心还是假意,你分辨不出?”

吾彦慢慢放手,司马颖搓襟口坦诚:“刑伤是京中所受,他行事太任意,我没看好他。他病着倚靠我,哪是胁迫。将军只是不敢信,士衡旧吴人,会劝你投诚晋军吧。”

“就像他入仕朝廷,他父亲允你投降一样,是知天命不可逆的,明智之举。”再拍吾彦肩邀坐下。

“不是非要反乱,当贼匪,”吾彦一平静,脸上更沧桑,“漂泊无根,苦思故土,是被逼无奈。我归降后,先镇守西域,后镇交州,蛮夷边境,都是叛乱不断,直到交州城被围困,朝中全无支援,我跟副将战到半死,心灰意冷,才逃回到故地。”

司马颖缩手进袖里,想各处动乱,也是因京中权斗,朝堂翻覆,没人真正顾及,但眼前事先解决再说,能乘机问问:

“逃到这里,拉起多少人,有将军旧属吗,你们跟那称帝的张昌,是什么关系?”

“万余人,起初是旧属,不过练练刀剑,怀念跟陆公在这江上征战的时日,但后来州郡征发人,稍会点武的,都被强征上路,逃走的人很多,就集结起了万余。”

“沿江各处,集结的也不少,只是张昌在江夏一带称天命,号召各处响应他。其实各处大都不相属,不过荆州大军几次镇压,就纷纷抢占城池,要借张昌口号,灭晋室立新朝,对抗官兵,”吾彦说着自指,“我也是。”

“乌合之众,看来士衡说得没错,”司马颖听得出神,敲桌案附和,“听荆州刺史徐弘说,张昌自称圣人,搞祥瑞,让人都带红帽,马尾作长须,跟汉末黄巾也没什么区别,跟这种人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说完才觉说漏了嘴,眼见吾彦掀案一跃,拔剑就指:“你又是谁?带成都王印信,跟荆州刺史交通?”

“我说我就是成都王,将军信吗?”

司马颖捏住剑尖,用力抵开,想漏嘴就漏嘴吧,迟早要暴露,麻烦不能留给士衡,旧仇深恨,得避开他靠自己处理掉。

剑尖应声而刺,力大又带狠,直贯脖颈,司马颖手颤,没兵器挡,只能狼狈地后仰。眼看杀气逼面,知道吾彦是不由分说要杀,这人不同于士衡,他只有战场对敌的痛恨。

后跌在地,想逃脱法,准备滚着躲开时,剑却突然回撤,吾彦弃剑落地,果断地不再杀,但杀意的余息仍在。

——在这瞬间,背对着床榻,却感到了帷幔的微微鼓动。

“我即是成都王,不杀了吗?”不可置信问。

“杀你不明智,召来更多军来镇压,抵挡不了,何况十多年前我就投降,是不该计较太多旧恨。”吾彦低头说,杀气不再。

“看来将军可劝,江陵和荆州,平定有望。”

这断定声,司马颖欣喜回头,果见士衡拉帷幔坐起,掷地有声地说,他顾不得想,拔腿凑过去。

“你走吧,你既不领兵,在这里也是多余,”士衡清冷清冷,“我想留下,想得到南境,得天下之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