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留(2 / 2)

昆岗玉 几微 1535 字 2020-12-31

看陆机慢慢把头埋下去,带睡意,又像难受,身边有包袱筐箧,还一钵他时常捻着玩的棋子,明白大半:“送我还带随身物,是投怀送抱?”

眼前人羞得埋头不出来了,嗯嗯声传出:“不收吗,一天没吃东西,诸事不想假他人手。”

“活该,”司马颖捧腹,感觉快笑喷,噗嗤噗嗤挪过去,拥人入怀,“口是心非地任性,尝恶果了吧。”

拿出点干粮喂:“诸事不想假他人手?瞧这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以你脾性,怎么离得开我?”

看人还乖顺,继续得意地揶揄:“离了我寸步难行,一天也难活,觉悟了吧,哈哈哈。”

觉得士衡被喂得点头,悔过似的不作声,越看越乖顺,忍不住移手,把他乱发揉搓下,却忽被这人闪身躲,躲开狼狈夹起个水壶,一哽一哽喝水。

“没什么难活的,”陆机喝完喘口气,“你说我一切不顾,那苟且求生也不算什么,这不,也没被哽死。”

坐起身,强硬着:“到这里,只是没想周全,不该让你孤身走,盗贼纵肆,你暴露了身份,怕路途有事。”

司马颖跟着正经:“不装了,不承认你寸步难离我?这半边衣襟都湿了,也是真的一天没吃才哽住,你这是要活得多苟且,受得了吗?”

说着手探过去,不由分说整衣束发,从头到脚收拾了个遍,收拾时抵住人到车壁,趁火打劫逼上:

“我想错,你不想死,你犹疑挣扎,到底是不舍我。”

岸边芦苇茂密,江流平缓东去,日光融融,城池静静,在车往前走进程中慢慢变小。

“再次弃故土而去,甘愿吗?”司马颖勒马停车,见陆机久久看窗外没回头,“要是有一点勉强,我同你再回去。”

陆机一动不动,眼神不移,像没听见,司马颖只好翻下车,挡在人眼前,长吁气:“不逆你意,也不想你两难纠结,要为顾及我,大可不必。”

“好容易赶走你,不想你再回。”

陆机嗤之以鼻,回头嫌恶地一眼,司马颖自觉白讨好,识趣退开了步,即看到不远处黄尘飞腾,马蹄促急,前后延了近乎一里,人马熙攘着,转瞬奔到了眼前。

吾彦当先,翻身下马,朝车中一拜:“我遣散了人,带上些旧属,来追随三公子。”

司马颖才知陆机看的是什么。他铁了心要留下,又贸贸然出现在马车里,肯定交待过什么,跟吾彦有过一番言辞,“天下之半”他放不下,定在想什么两全之法。

“说过,旧事已矣,人如浮尘随风转,我不勉强将军。”陆机掀帘正对。

“不关旧事,是有感于三公子志业,”吾彦眼神更锐利,透精光,“江陵一城,毕竟局限,我等也不知去从,不如跟着三公子,做些风云事。”

陆机扶车辕走下,一步步踱过去,有些踉跄,但仪容整束着,气势毫不亚于对面杵着的悍将。司马颖果见他去抽吾彦配剑,高举而斩,利落砍下了巾帻包着的发髻。

红巾裹头,是归附乱党张昌标记,陆机弃剑,闭眼又踉跄了下,踉跄着问:

“一刀两断,将军情愿吗?不仅与张昌贼党,还与江东旧恨。”

踉跄着不稳,单薄得风中欲倒,司马颖看得一颤,算真真感受到了士衡的为难——这人不仅强逼自己,还请强逼他人行难为之事。

正准备冲上前,见吾彦领众人缓缓跪下,一脸愧色低头。乌压压一圈人,便随他喝令,挥剑断发,发丝和红巾风中舞起,真有种斩首般的血腥感。

这些人齐刷刷振声喊:“愿追随三公子。”

“既断旧事,那我不再是三公子,既愿由我断发,那便舍弃前尘,改名换姓,自此不再提江东,一切听命于我。”陆机和着振声,昂然地说。

呼吼起伏,应声澎湃,司马颖也觉震撼,其实震撼过多次,士衡是凛凛朝臣,是诡谲谋士,原来,更该是将领,是主君,他却始终无缘,皎皎之质,高才远虑,悉数献给了自己。

司马颖愣神,但也警觉到了风起草伏,地面窸窸窣窣,如蛇行般的动静,阴凉的冷意在弥漫,犹如寒铁冷刃步步逼近。

“断不掉,旧事难断,”有人从缓坡下冒头,平和声音,“使殿下三万大军,一仗不打地撤回,便知是断不掉。”

司马颖认出,来人是襄阳见到的徐弘,这人冠服不改,也照样的宽厚和慈和,却连带了连绵的大军,从四周山野山洪般地倾泄、聚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