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氏王朝一时难绝,琅琊王是宗亲末支,没兵没势,乱世流落,他有回封地之志,所以我想助他,以借他名义聚拢江东各方,天下大乱里,还能保江东太平。”顾荣坦诚地解释。
陆机凝神想,遮挡屋檐的杨树枝,透出割裂了的白光,令人头晕目眩。——又昏昏欲睡,苦恼地攥紧手,但十指不受控制地合不到一起。
“虽是出兵,但邺城有留守,与其留守邺城,不如派兵到江东,要能在江东立足,能统领那里,就是为成都王多增了一块势力。”顾荣凑近再说。
陆机顺着话想,想过的南方“大业之基”,在川蜀和荆州外,正是差顾荣这一步,如今顾荣果断要行动,是如此助他便好,只是觉得有点怪异。
“这倒能劝成都王,”淡淡一笑,坐起身问,“不过彦先,你即刻便要走?即便出兵,也要成都王分兵到江东?”
“是,所以跟你说清楚这事。”顾荣点头,慢慢退了一步。
陆机就感到撑着的手肘失力,一下跌倒塌上,跌得蜷缩起身,涌上一阵阵衰弱,眼睑沉重难睁了,但拼力看出,顾荣静静站远,一动不动俯视在。
明白大半,乘着点清明咬上手腕,勉强再坐起身:
“你说这些,只是想我认可,等我昏过去后,就带上我找成都王,与他说这些话,半劝服半要挟,然后由我昏沉,不由分说带我回江东。”
“还顺便说你已无救,只能由我带你回去救你。”顾荣已气急败坏,把人摁上榻愤怒:
“兵荒马乱,你一点经受不了了,心里不清楚吗?”
“清楚,所以想与你交易,你让我能经受,只这场大战就好,我助你领兵回江东。”陆机直直对视上。
“你要自弃吗”顾荣放手,背对着滑坐地,一点不想看陆机了,被识破的无奈,全然相反的无理要求叠加,逼得手抠在地面颤抖:
“有人苦心救回你,你要饮鸩止渴地辜负,我也想救你,你却逼我违本意害你……”
“不是自弃,是不想无能为力,不想死得一无是处,一直都是,太不甘心了。”身后传来飘忽的声音。
却异常清澈:“此志,至亲或许不解,但彦先你是友人,你深知我,你能助我的。”
旷野月色如银,山岭一角,红色火焰熊熊燃烧。
旌旗烈烈声入耳,但看不到人影,远处的浪涛声和风吼声交织,就像看到被夜幕遮掩的,充满了呐喊和鼓角的殊死交战。
“洛阳郊外,已经大小战十多场,突破不了,天子亲自领军,丁丑在河桥、甲申于邙山,丁亥即幸偃师,辗转各处,出没不定。”
石超喘着气,抹把汗,沉沉禀报:“兵士一见天子乘舆,往往退走不战,军中也传言纷纷,说攻天子谋大逆,诛杀三族不赦这些,军令难行。”
司马颖望半空,石超退在旁,又一将领走上前说:
“洛阳附近像个泥潭,不知哪里会陷下去,加上河间王的人,整整十多万兵,几乎都陷了,眼下进不得,退不得,全僵持在城郊各地。”
“有见到长沙王吗?”司马颖焦躁问。
没有人答话,司马颖走到低着头的石超面前:“是长沙王暗算的你,出师是为找长沙王报仇,但人都不见,真要让我与洛阳决裂,跟天子决战?”
“是天子想与殿下决裂,甘愿助长沙王,”旁边的卢志开口,“天子还有宿卫,有朝臣拥护,要不是甘愿,不会这么奔波出宫,这么亲临战阵。”
就着果断声,朝司马颖深深看一眼:
“其实殿下已定决心了吧,阻碍重重,也要赌完这一场,无论如何要赌,是吗?”
“是,一时阻碍不算什么,我会调动所有能调动的,誓取洛阳。”
司马颖答,抬高声盖住了所有隐隐约约的窸窣声。——其实已经调动所有,领十万大军屯驻在朝歌,已经料到有阻碍,听人意见在审时度势用兵。但阻碍使前进不了,便还要调动更多。
“军令不行,那挑五百人,跟我星夜疾驰,天子乘舆在哪里,我也能出现在哪里。”
“这样不好,人心显然还向天子,人心最不可赌,到时殿下一场尴尬,估计陆士衡也不像你这么做。”
卢志揉眉头,劝都懒得劝,转身扬长走开。
司马颖僵在原地,这是卢志劝他百试不爽的法,一股热流涌上胸,使他坚定不移地决断,但前路扑所迷离,又似乎,时刻被身后冷冷的眼神逼视着。
弦月在天,尖利的一角裁开云霾,光稀稀疏疏。司马颖对着,克制想见的欲望,但克制不住想起那眼神——士衡似乎俯视着这里,眼眶含着泪,面容模糊不清,眉眼却异常清晰。
陆云恋恋不舍,又有点怨气,看他哥端坐在车中,精神尚好,就扒上车道:“口是心非,我送你去邺城不行,怎么彦先就行?”
“是你告诉我成都王领兵出征,这时候去,正好不见他。”陆机漫不经心,眼神直直看。
“这更口是心非,以为我没看透你,”陆云一步跳下,抱臂挤出笑,“与君生别离,难耐长相思,怎会是不见?”
陆机放下帘一挡,遮住不见,被陆云再扒拉开,两眼忽闪:“哥,要相思可以,但你得像这几天,平静点,不要心绪动摇,更不要像以往那样,疯狂得不像个人。”
越说越黯淡,黯淡得泣下沾衣,陆云一抽鼻:“你是左右不了你做什么,但你得惦记着我,扶持我照应我,不能丢下我一人,不然我也没法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