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郡守所在的清河县,一群慢悠悠的羊被赶着,直接把官道堵得死死。
“天灾多,胡夷迁徙,散居中原,滋息甚众,以至风土都为之一变,”江统望着解释,“这里近鲜卑乌桓,又有氐羌从西面涌进,更是如此。”
“胡夷骁勇,有弓马便利,估计寇盗残杀得多,抢掠汉民,人卖成奴隶,结果好好的田弃耕养牛马。”卢志愤愤议论。
“我看不全然是,这赶羊的老丈乐呵着,一看就是个耕田的汉民,集市那么多,估计养群羊比种田更得利,又能吃肉又能薅毛卖的。”
陆云也下车说两句,站到司马颖右侧,卢志左长史、江统记室,都在司马颖左侧后。
司马颖对尘土飞扬里的羊毛皱眉:“还没想这么多,余事进城议,这群咩咩叫的,谁有本事先弄开。”
众人一筹莫展,陆云小心提醒:“殿下,出巡有约,不得坏人田土牲畜,违者重罚,我想我没记错吧。”
被羊耽误到日暮进城,清河县衙空无一人,黑的阴森,一行文武不费吹灰之力占据,饥肠辘辘各自找食。司马颖自持盏灯,召近臣大堂坐定,边解饥渴边议事。
皱眉吃下块羊肉,忍者酸腥:“冀州郡县,还有多少守令跑路的,得尽快查清楚,任命上长官,让大臣小吏各守其职,否则官政荒废,一条路都给羊占得走不了。”
“正该如此。”卢志答应。
“殿下英明。”江统难得地阿谀。
其实都是先顾着吃不想多说。司马颖放下筷,冷冷瞟向陆云,眼神威严,惩处口气:“右司马站堂中答话。”
陆云狼吞虎咽中一噎,悔自己反应不及时,立马乖乖离席。自从到邺城,起初还能恃宠而骄下,而后发现司马颖喜怒无常,十分不好应付,大多时候,也只得谨守做下属的本分。
“你不是想填空位,主政一方吗?”司马颖也走下座,绕陆云转,“在邺城对我言之凿凿,这县衙便让给你,任你为清河内史,如何?”
猝不及防,陆云目瞪口呆的,转眼被司马颖按上背,往主座上推,更是诚惶诚恐,腿脚一发软,就不由自主地挪上座,居高临众人。
但本性也是要强,此时不能灭自己志气,等站定后,只不以为意地吭一声:“自当谢恩,这座就不必了,殿下走后,我会坐上去的。”
“嗯,我吃剩的东西,给你也不好,”司马颖自讨没趣,自嘲着扯,却忽地又狠,“但看你踉跄得,真能坐稳此位吗?”
说着越过陆云坐下,拍案喝问:“县政荒废,乡野疲敝,你非朝廷命官,只身到任,怎么来掌政行事,兴复一方,想过没?”
陆云胸有成竹:“兴复的根本,都在于劝课农桑,宽刑省赋,冀州各地相差不大,殿下赐我内史,我更能便宜行事,倒可以一说。”
“你说。”陆云故意一顿,司马颖就惊喜催,没想他真的有料。
火光摇荡,满屋昏黄,人影都是朦胧,饭菜香一阵阵,大都埋头只顾解饥肠,只司马颖定定看陆云,看他站在身侧,长身立在高台慷慨说。
“不是朝廷命官,正好借殿下名义,重立法度,再造新制,”陆云边说边得意走下台,“昔魏武都于邺城,收田租亩粟四升,余税不得擅兴,人就能安其业乐其事,而今若掌州政,该再次量百姓田,取十分之一,亩税米三升,更作简省,是为省赋。”
“洛阳权势多变,政出多门,刑法不定,也是得再立定则,否则法无所依,理政就混乱。自今以后,不管洛阳了,殿下旨意即诏令,群下必得尊奉。还有,刑法只依《新律》条目,死罪尤其是,故中书张华曾令人刻在亭传,遍示庶众,是为宽刑。”
陆云一气呵成讲,引得注目纷纷,还有放下杯盏的啧啧赞叹——纵横雄辩,知情的都觉他挺得他哥真传的。几重赞许目光下,陆云就洋洋得意地继续:
“当然,殿下也是要养军备战的,备军用之资,首要是屯田,募流民屯田荒处,每郡列置田官,官阶同于郡内史,责成屯田积谷,一州之地,岁积谷百万斛不成问题。还有收市集之利,市集所卖,十分税一分,牛马集市多,完全够战中供应。”
司马颖认真听,毫不打断,一动不动地瞅,等着陆云得意忘形,好歹终于等到,陆云说得俯了下首,扬袖振臂间,露出了袖里的一叠白纸墨迹。
“右司马令人刮目,原来背后还有高人啊,”司马颖毫不犹疑,强横着去扯出来,附耳悄悄声,“不把这拐弯抹角的交待清,我就当众揭穿你,让你出臭个够,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