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此,不依不饶地顽抗挣扎一场,到头来空茫茫功业声名俱泯,还真是可悲呢。
想得通透,就突然间想笑,反正左右无人,难得肆意地笑一场。自嘲的呵呵声逸出嘴角,有点如醉似狂,却猝地被辚辚车马声打断。
“赶走我们,你安心了吧,还自个偷笑,”顾荣翻身下车,看陆机怪异,上前一拦,“我半路折返了,就不让你安心,快别笑了。”
“就知道打发不了彦先你,邺城不愿去,回吴郡无妨,大军已进京,路途无虞,只是洛阳断不能入,已杀机四伏了。”失魂落魄回顾荣。
“那先生你走吗?我跟瑾公主回来,是定心要跟你同进退,”顾荣坚定说,屈膝半跪,扯紧了陆机衣袖,仰视上颤声,“是相依多年,何忍死别。”
无语中眼湿,陆机不好答,也不好扶起人,手足无措楞着,想起江东时叔父亡身的那晚,他初识顾荣,同样见他去而复返过,而所有的家人,都未曾离弃他,冒死相救。
恍如隔世,但同样的血泪惨然也隐隐感受到了。城坚如铁,郊野苍茫,刀剑的嘶吼回荡在耳,陆机看到孙瑾下车后朝他走,眉间的愁急是催促,但他明示着摇头,还没等到确证,不想就此逃命,太不甘抗争一场后,仍是一无所有的。
城门忽地涌出一大股人,挤挤攘攘过后,就散开了大步奔逃,看样子是群王公贵子,身着锦绣,却衣衫不整、发乱簪斜,身上的玲珑珠翠也掉下不少,后面追赶的兵士贪心捡,才脚步慢半拍,让这群被打劫的多走逃几个。
“赵王大逆篡位,你等宫禁出入,无动于衷,是附逆奸贼,跑也难逃死罪。”一领兵头目大声喊,举箭就射倒了三四人。
突生变乱,顾荣赶紧推陆机到道旁,借城墙影避人耳目,谁知看着越演越乱的城门,陆机忽不知好歹地高叹声:“真是欲加之罪。”
“株连报复,治军荒唐,看来还没得权,齐王就在走赵王覆辙。”居然站出了继续说。
好在兵士只是追逃,汹汹涌涌一阵过去。顾荣抹把冷汗,却看到有人靠近,一少年一长者,宽袖博带并没乱,那少年似乎脚伤,被搀扶着缓步走,他们走在大军后面,所以还没有被人追逐到。
“宗室长者,尽皆如此,骨肉自相残杀,看来晋室气运将尽。”搀扶者像是下臣,走近了应和陆机。
哀叹,却说得振声,陆机和顾荣就齐齐看过去,见那少年从袖中掏出方印,翻过面呈上,拜道:
“在下琅琊王司马睿,虽宗室疏属,也尚惜性命,愿救祖宗江山,盼借车马一用,日后定当恩谢。”
少年意气扑面,陆机看他清秀容貌,眼神却锐利又沉稳,他借月光打量印,想起亡国前的一战,他渡江游说琅琊王司马伷,也是这般少年时,就笑意道:“这印我见过,故琅琊王镇守江东,曾有一面之缘。”
“祖父早逝,不才继王爵,”那少年说着低下头,羞愧似的看旁边人,“先祖英迹,领万军征战,大概不想后辈只余长史一人,如此仓皇逃窜吧。”
这愧疚相似,狼狈满身,想父祖功业时无地自容,陆机没来由地一阵好感了,正准备说时,被顾荣抢先一步:“有人不想走,反正这车马无用,借予你们吧。”
“说过,同进退,没车马,那就一道不走了。”气呼呼对陆机一句,顾荣转头去让出车马。
少年人俯身要道谢,陆机却先一拜:“贵人当成大事,来日方长,不过车马是去邺城的,若是无处可避,那里不妨一去。”
“是啊,邺城将与洛阳对峙,曹魏旧都,山河险阻,待不了洛阳,求功业是该去彼处,”在旁的长者回礼道,“在下王导,谢阁下高义了。”
夜中,马嘶车响到底惊动人,走逃的蹄声更急,车轮碾压飞尘起步,就有甲兵嘶喊杀将回来,拦不住疾奔的车,立时把陆机几人团团围拢。
“放走戴罪王公,先押回去,”为首的吼一嗓子,又对走得没影马车撒气,“跑也难逃死罪。”
陆机悬起的心稍放,看来还有辩解余地,但猛地被刀逼上颈,狠劲的反押,使手酸麻全然动弹不得时,头触地时,听到人惊叫声:
“逮到赵王余孽了,我中书省见过,他是赵王亲信,孙秀一党,更是难逃死罪。”
“被义兵逮到死路一条”,陆机苦笑,想真是被自己说中,但有意无意地,自己把自己陷进去,死路,也想找齐王周旋,去等到确证。
“不过车夫仆妇,放了无辜的人,”留恋看眼顾荣和孙瑾,转头断定道,“我便认是赵王亲信,自甘死罪。”
“但你们齐王,不定不想我死。”被推耸时,挺身更笃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