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颖讨厌萦鼻不去的腥味,离开营帐,旷野里找块大石头做下,哨骑络绎不绝,他踞坐着,面无表情地听人来报:
“赵王军大败于湨水,敌将许超、士猗弃军难南走。”
“黄桥到延津渡,清剿埋兵二万,残兵匿迹,当可长驱济河。”
……
面前是军将兴奋的呼吼声,转败为胜,首战告捷,而且是拼上全力,在危急和惨烈中的大胜。司马颖却不言语,兴致缺缺的,想到这只是第一步,还有入洛阳的险阻,而他还全然不知洛阳发生的事。
等到罗尚下马来禀,按按伤口,对跟着的卢志道:“像你说的,士衡诱逼我起兵,还真让人来化险为夷,那你再说说,这尸山血海里逃出的险,是不也是他想到的?”
卢志听出了气话,模棱两可回:“兵事难免艰险,兴许。”
司马颖就抖衣起,迎上罗尚,对人灰土满面的风尘气嗤声:“千里迢迢跑来,别指望我感激你,你本是我部下,干嘛吃里扒外地听人指令?”
“官升益州刺史,听中书朝臣言应当,”罗尚跟司马颖混得久,也不介意,有话直说,“我率军来,是有人一番殷勤好意,殿下何必酸溜溜。”
同意嗤声,转身指辚辚随至的大片车马:“好意不只援军,资财、粮草、贤士,我护送到,能助益殿下大业。再者,也不求殿下感激,但求渡危难后,放我回益州,天下大乱,至少川蜀地,我能替殿下牢守住。”
一副长话短说样,急急着要启程。司马颖不知陆机怎么使罗尚来,但罗尚成益州刺史,又着急回军川蜀,全是故土之念丝毫没改。
想着陆机跟他交好,就讽笑道:“照你的样子,我想,士衡这么兴风作浪,是不意欲我夺大位,好让他得江东?”
罗尚一怔,话里冷冷的讥讽明显,此意陆机亲口说过,但他辨不出真假,果然料得不差,又陷到两人的爱恨纠缠里,好在见陆云和江统下车走过来。
“抱歉,殿下念在心的人没能带来,后面两人比我清楚得多,你自己详问,我去整军了,恩深怨重,才不想掺和。”抹抹脸上灰,扬长而去。
司马颖只笑笑,两人如此相处,十多年间就这样。故人多逝,自西陵战,深知自己与士衡恩怨的,除卢志外,大概只罗尚一人了吧。
“殿下,我哥攀附赵王,追杀你出京,又烧了你别院,看在他献石崇资财,遣军声援份上,万望原谅他。”
陆云见司马颖裹着伤,一脸阴云密布,语声沉沉,靠近了就俯地一拜。
“你哥作妖不只这一回,我要是见意,早把他大卸八块了,”司马颖一咬牙,踞坐回去,审人犯似的,“但这回作孽太大,说,他要干什么?”
“我哪知道啊,殿下不知吗?”陆云怯怯地抵赖。
“向赵王虚与委蛇,为殿下即位蓄势,”江统坦荡声走出,朝堂论奏似的,“帝子孙俱尽,成都王为至亲,该是次立之人,明天命正统,陆士衡提早效命,殿下看不出吗?”
“你又是跟士衡交好的吧。”朗朗声言熟悉得很,但司马颖听得有点烦躁,他不要这笼统的,他想把人一时一刻的幽微心思都摸清楚。
“是,同在东宫过,在下故太子洗马江统,闻成都王求贤来投邺城,还有众多乱中穷途之士。”
司马颖抬头看迤逦而到的车马,或华贵或寒素,还认出了些簪缨在身的朝士。他在邺城苦苦经营,他想取更多的州郡,的确很缺驭民治政贤才。这投效者纷纷,是促他向大业再进一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