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岳甩手扔他头上,狠狠一摔,罩了个囫囵:“要赔你赔,还仿宣帝行迹,与有荣焉,你倒穿穿看啊。”
陆机果然披上身。潘岳没什么好说的了,不理他怔怔走,听到闷声:“既放浪形骸,何必内生拘忌,内直而外曲,已然病矣。”
潘岳看过去,陆机抚着那衣穆然,晚霞映上是潋滟锦色,他手像一经一纬地细触:“我有一故友,与你同样,爱修容喜锦绣,率性而活,但他太拘礼义,不能率性到彻底,他惨死在监牢,告诫我弃礼义如敝屣,才可安然地活。”
“你东吴故友?”潘岳顺口气问。
“是,也是他愿我来洛阳,以文辞博声名。”秀丽锦色,陆机想起了韦昭,想起了韫玉坊买锦,潘岳与韦昭有几分似,这大概是他一见如故原因。韦昭因刚直而死,潘岳因他内心的礼义,又会怎样呢?
“既要巴结,就没什么好挂怀的,不过是奴颜婢膝,那帮名士谈无论虚,你就当辱为不辱好了。”伸手环潘岳肩。
“我无门第,朝中也无亲故,要保官位,只能如此,”潘岳趴他肩呜呜哭,“我那么黑你,你不看低我,还贴心待我,感动。”
“先别感动,”陆机推他头往外扒,“我被你黑透,没脸见家人,又有点醉,今晚睡你府中,当你谢我。”
潘岳半抱半拖地把陆机弄进府,一股脑扔上塌,想他喝点小酒醉成这样,还心计百出地蹭自己府上才醉态,明摆着是要自己侍候。气哄哄瞅一眼,见他侧脸贴席,手按在前,半遮口唇细秀,眉目笼愁,是种难得见的怜惜感。心旌一摇,赶紧打住。
有点明白了司马颖的感觉,潘岳暗自想,又想起他不太能饮酒,翻上塌要细看,结果脖颈一紧,被勾上枕,转眼肩背被抱,动弹不得。抱得简直背脊发毛,不由龇牙咧嘴:“我不是成都王,你被抱多了,昏头了吗?”
“没有,”陆机阖眼哼哼,“听说京中士人,喜同榻抵足,”抱得更紧,“今夜想与安仁你同榻。”
“哪个混账说的,”潘岳毛都快竖了,使劲挣,“我没这嗜好,你自己睡。”
“就是成都王说的,”陆机一手管他,一手还拉被盖了,蒙住两人,“此言不虚,游宴上逢中山刘琨,言其与司州主簿祖逖同被,闻鸡鸣则共舞剑,如此砥砺,必将是英雄人物。”
“而我与你,一想心计,一想巴结,狼狈一起,乃庸夫俗夫耳。”被盖过头,气息全呼在潘岳脸上。
潘岳恼火,敢情同被是骂他,打算拳打脚踢也要溜的,却听到了点抽噎:“还感于事耽于情,深溺其中,怎么都行不了慷慨之事。”
手顺着颈,摸到了潘岳脸:“你明哀情,懂天人之隔,能与我讲讲,你亡妻的事吗?”
潘岳不知作何想,也不知作何感,暗骂了声这混账世风,勉强开口:“多年前事,她面目我已快记不清,不过哀情不散,记得她盼我富贵。”
“所以你忍辱,佯狂,也要活成她所愿,”陆机有些重音,像在深处回荡发出,“比我要好,我也有天人隔,但不知所愿,不知故人要我如何活。”
“他们叮嘱重重,我分辨不清,凭本心摸索,可怕他们在冥冥中看,怕他们恨我怒我。”声暗弱了,“更怕死后,无颜以对他们。”
潘岳总算放心,士衡还是一如既往地正经八百。可犯了愁,枕上沾湿,漫到他眼角。士衡那么多智,能种种抚慰他,他却笨口拙舌,想不出如何平复这泣泪。
忽而腿上一重,潘岳来主意,将错就错搅和吧:“别搭我腿上,我洁身自好的。”
“那是你家猫。”陆机嗡嗡声。
“我都没看见。”潘岳脚上一踹。
“我闻到味了,”陆机被他踹开,“你跟猫同榻都不跟我同榻。”
“你狗鼻子啊……”潘岳痛心疾首地觉得自己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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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短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