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停下车,揩汗数钱,一枚一枚数得极是认真。赵王司马伦掏一金饼奉上:“买下整车,兼闲谈稍顷,不知够不够?”
太子接金饼,手插两下,装入袋,买卖人样,转过车柄,朝向赵王:“叔祖大方,绰绰有余了。”
同往帐中走,太子止住了跟来的江统等人,赵王见他钱袋还拽在手,笑问:“京中人迷孔方,以太子之尊,也不能免俗?”
“富有石崇膏田区宅遍天下,俭有王戎果李皆卖,日夜数筹算计,”太子跟着嗤笑,抖抖钱袋,“我看华林园里东西浪费,学他们赚点而已。”
“是听闻你缺钱,东宫用度,月月不足,”赵王闲话,一步走入帐,“东宫卫率之费,也被减省,但万人日日操练,还间或招募,也是亏得太子筹措有方。”
太子在帘下一顿,赵王径自坐席:“犯不着紧张,都这么久,我不闻不问,也一句没告诉皇后。”
诚恳声气,太子看帷帐严实,尚空无一人,放帘进了,谢礼似的一拜。
“不用谢我,你做得有理,我哪会插手。”赵王案后端坐,闲笑转成愤然,“国本之尊,却受后妃打压,积兵蓄势应当。禁卫北军中军,常值也就万人,我不插手,太子要废皇后,突入宫中,不过擒两三黄门的事。”
太子倒是闲笑:“我究竟力微,一举一动被看牢,叔祖有心,何不自己去废?”
“名不正,天子无废黜之意,以我身份,怎好专行,”赵王连连叹,像是惋惜,“也是怕,楚王、成都王之事在前,宫阶血臭还没散,哪敢再妄动。”
“怕呀,皇后是父皇正妻,哪敢动呢,与叔祖同样。”太子说的抖索。
赵王见孙秀站到帐口,想起了说辞,示意他进:“正妻秽乱,私通外男,还不敢动吗?太子为人子,正当正纲纪,清宫闱,为陛下除害。”
太子不言不动,赵王搂上孙秀:“簏箱载少年,流言满城,他是其中之一,如何秽乱,可与太子详言之。”
孙秀善此道,惟妙惟肖地讲,赵王都听得浑身痒起,太子仍未动,赵王过去劝诱:“实不忍见乱象,我等藩卫王室,愿助太子平乱。”
“乱吗?”太子淡笑,“非我亲母,也非我嫔妃,父皇都不觉得,我操个什么心。还有,派叔祖看我,不就是怕我管她丑事吗。”
抖上钱袋出去,回头鄙夷瞧眼:“连皇后玩剩的,也带身边享用,好像也挺乱的。”
“油盐不进。”铜钱余响里,赵王握拳捶案。
“他已气愤,但太能忍,滴水不漏,”孙秀摸索着,攀身坐上,“还有,对殿下全然不信,防备重重,已然,是敌非友了。”
江统在帐外接上太子,急急提醒:“虎皮不可谋,助长诸王,便是为自己树敌。”
“知道,”太子丢掉钱袋,面露愤然,“赵王阴险,多心计,幸而他不是依附皇后,我们有可乘之机。”
“怕不尽然,心计者善变,”江统忧虑道,“赵王对皇后有两面,对殿下未尝不是。”
山林日暮,游宴人稀稀落落散去。涧边的一行尤其没精打采。说好的游宴赋诗,成了免谈政事,政事不好谈,就谈成了风流玩笑,潘岳因身艳服,被笑得尤其多,远远缀在后,像个拔毛鸡头都恨不得垂地上。
都是趋炎附势,难得真心风雅,众人也都心知肚明。
左思和陆云呆坐一场,此时脸也黑成锅底,陆机走在中间,陆云自家人不用理,便搭话左思:“忍辱含垢,便是如此,太冲不适吗?”
左思朝后看眼,慢慢摇头,陆机搭上他肩:“赴此一宴,也见机会,贾谧不喜女史箴文,众人追捧,是污皇后声名,若能献赋,压过此文,成洛中新议,必能使贾谧感激。”
“我想到过,”像被石绊到,左思趔趄了下,转身向后,“忍辱含垢,他比我多,我无妨,他才更要人劝慰。”
潘岳手搅着女服,搅成一团皱巴,陆机等他走近,指着笑:“金贵,得还的,小心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