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以你才干,也不急仕途,得遇时机,兴复何止郡县,”陆机歉意笑,不拂他好意,“是有个信,要你帮我送邺城,一日去回。”
陆机写,顾荣就垂手等,也不多看,写毕,接过泥封收起。陆机看着感慨:“士龙有你一半明事,那就好了。”
“说起士龙,最近有点怪,”顾荣告状,“回来翻箱倒柜,角角落落地翻,又天天换衣,嚷着要买新衣,还借嫂嫂脂粉。再就是你走后,他功课怠慢,读写疏懒,我也管不了。”
“顽劣不改,”陆机来气,一阵呛咳,半是气自己,“也是我把他带偏,太纵容他,你去叫他来,我有法对付。”
“治他不急一时,你先休息。”顾荣见咳得都捂胸,后悔不该提这事。
“那你看我怎么边休息边治他。”异常坚定地说。
陆云好容易逮到他哥在家,准备好好质问一番,罪证都已收全,就是司马颖自作多情弄的一堆摆设。猝然被叫,气势汹汹赶至,却见顾荣一脸丧气立到门口,火气顿时凉了半截。
又见他哥陷在卧榻,叠手抚胸,睡得端正穆然,曾有过的恐惧忽地袭上,不觉放轻步近前瞧。全然地静寂,陆云心头一震,扑通跪倒,嚎啕大哭起,头拱到他哥怀中拭泪:“哥,你不要死”。
陆机被他拱得想笑,但得装成奄奄一息,凄清着说后事:“在洛阳,不是吴郡,我死以后,你如何自处?”
陆云抹一把泪,更惊恐地愣住,他哥以往病势沉重,也没这般说话过,怎么答呢?
见不再拱,陆机也松口气,气若游丝接着说:“想我陆氏,江东名族,父祖功业彪炳,天下皆知,惜子孙凋零,父亲一脉,只剩你我,不能以声名振族誉,是为不肖,我终无能,此任将在你身。”
结果陆云又开始拱,涕泪蹭得他哥衣被都是,小孩似的娇蛮:“我不成的,哥你有才有识,比我好学,又出将入仕过,先祖荣光,可得靠你继,我撑不起,你死了我也撑不起。”
居然哭成声嘶力竭。陆机衣襟被他蹭乱,还变本加厉地拱,咬牙皱眉不已。想他嚎哭都是怕担重任,那叫个气恼,胸起伏欲咳嗽。又想他也是在乎这重任,孺子尚可教,接着勉为其难地装死。
“那我寿数尽后,便至父兄面前,将你怠惰一一相告。我有负家门,魂魄不宁,不定日日回返,督你成我未尽之事。”说着溘然闭眼,“为免天人不安,你要如何用功,心中起誓,写下呈我,我不看到,便难瞑目。”
恰到好处挤出滴泪,陆云看得大恸,哀意浓得赶紧爬走去写,写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哥颔首,神情安详下来。才拽着纸,不声不响地坐在旁,呆呆注视。
陆机干睁着眼,更是难受,心想你等瞑目也不说点什么。想着如何再演,忽觉此情此景,何尝只是演呢,临到的一天,兴许心中愿都不及说。
安心闭眼,作假成真:“我一旦死,你要扶我灵柩,葬吴郡祖茔,无功无德,也不需行状祭文。若遇危难,可到邺城暂避,若是无虞,送死讯去相告。”
陆云抽抽噎噎,抬手盖下双目:“嗯嗯,我会做到,哥你安心走,回头莫找我。”陆机推他又拱上的头,抖衣坐起,陆云似见了鬼:“你不是要死了吗?”
“被你气活了,拿身衣给我换,”陆机好整似暇,“亲身作教诫,不要轻信,所听不能信,所见亦不能信。”
陆云避鬼似的一缩,对他哥满身恶习又加上一条,骗人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