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1 / 2)

昆岗玉 几微 1230 字 2020-12-31

药置承盘,顾荣小心走近,看陆机似无知觉,跪坐门槛后,手搭门扇,白衣宽绰绰委地,在风里微动,能见他坐得僵直,发也乱出几丝,垂落覆面上。

凄惶和颓然,顾荣已见惯,但这次陆机目中无神,顾荣乍一碰到,胸间忽像被揉搓,酸楚翻涌,手发软一抖,碗盘砸地,碎瓷刺啦迸溅。

暗黄色把白衣也染了,顾荣跪下扶人,怕再惊动似的,小声赔不是。陆机没动分毫,眼神照样发直,凄迷色人不忍见。顾荣无法,吁口气闭好眼,上去啪啪拍脸颊,到他耳边吼:“先生,士衡。”

“张府君走了吗?”陆机总算回神,对顾荣正常问,“你有跟他说什么?”

“说往事深重,你一心神不宁,就暂失意识,昏睡一会,”顾荣睁眼,带点怨气,“确实是深重,又有人对你用香,陆大夫走时叮嘱无数,没料还是防不胜防。”

陆机不知道叮嘱,从吴宫之厄到他再清醒,就没见过陆喜。只有顾荣说被传授医术,陆喜自悔杀人,连带亡国,无颜待吴郡,便消失无踪。想起这些,不免又吁叹起。

“你自暴自弃,我也无法,”顾荣见陆机没起身意思,自己也跪坐,收拾碎屑,“用香事不提,饮酒、受凉,你该病过几场,知你赴洛,便会如此。”

“要想卧床不起,你就继续坐这,我懒得管。”顾荣收拾完,板起脸进了屋。

陆机苦笑,在外被说一顿,回家又被说,已经里外不是人。躲潘岳那睡一晚,到底没瞒过家里。好在顾荣熟识,虽称先生,胜似亲友,诸事好说。

搭紧门站起,故意拖着步走,就知道顾荣会来扶,乘他扶即闪开,自己上榻:“我没自弃,尚好,京中遭遇,身不由已,那香也是我惹恼人,不知不觉中被报复。”

“江东所识故人,是吗?”顾荣整被,又找出身衣,“明白你到洛阳,只能交结故识,借以得官上位,例如那房主,还有刚才张府君,但是敌是友,你需分清,不要再像以往,把自己陷得伤痛满身,进退不得。”

陆机错愕,顾荣把他往榻里推:“你叔父告诉我的,我看,你像在重蹈覆辙。”

重蹈覆辙,陆机想起与司马颖遇见后诸事,真的有点,但又避无可避,大概命中冤孽,会陷到至死方休。轻摇头笑,眼下苦恼,不也正是吗?

神情又露凄惶,顾荣明白说准。门外落叶窸窣,鹤鸣入风,屋宇浑然相似,顾荣想起山间隐居时,陆机平静而闲淡,但太漠然,远不及眼前生动,似无神却有神。

便与他对坐,换个方向劝:“我所愿,不过一地方守令,复兴乡土。兴亡有定数,不能求索太过,天命在上,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徒然身灭,不可取。”

说得隐晦,但陆机清楚,朗笑声:“彦先你想错,我哪里还执着东吴。”又仰向半空,“但天命渺茫,不去探怎会知,不为撼挡,怎知身非蚍蜉,手非螳臂呢?”

慨然生豪气。顾荣看去,是常有的仰慕,他与陆机年纪相仿,但始终甘称先生,是境界终究不如。想着劝也不用劝了,人家可想得通,稍一拱手:“那我不及境界,既然赴京,好好相助于你。”

“要么盖被,要么穿衣,”顾荣转头冷声,“相助你,也不是由你给我找麻烦。”

陆机一怂,只好乖乖地盖被穿衣,接过话头:“你有心,眼下有出仕机会,如我当初,从官署文吏做起,愿否?”

顾荣定定地看回去:“让士龙去,他肯定乐意。你身边有要帮的事,我去了便无人,刚才那话就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