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2 / 2)

昆岗玉 几微 1521 字 2020-12-31

“别收买笼络,照我堂上所言,督他们干事,”陆机眼光打过去,“查你老底。”

“好狠心,真查还是假查?”司马颖在眼角一剐蹭。

“你全交待吧,募百姓多少,屯田多少,存粮、耗粮多少,照实盘算,悉数写明,”陆机闭眼答他,“所募民转为编户,或遣回原州县,停分库粮,按屯田之数,上交税赋,诏令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我一万兵,流寓民近三万,不动库粮,还增赋税,来年春荒,叫我怎么活?”体会到难度,司马颖没那么好说话了。

“我也不知道,”陆机闭着眼,头往后陷,就显出了疲累,声拖老长,“置之死地而后生,殿下自己想。”

听清楚,司马颖心甘情愿了,把被拉高掖好,哄着:“看你困了,还有什么,等你一觉醒来,保证做好。”

“殿下认罪,杖责不够,你写章表,自悔其过,战兢伏罪诚惶诚恐,装也要装出来。再则,行屯田利弊得失,我懒得写,劳烦你一并写。”说着哈欠连天,歪上头再不作声。

炭火暖融融,日光稀薄,寒风不透,只把树影搅得一突一突。司马颖守了半晌,感觉到了种安然,他的心力交瘁完全卸下,睡得恬静地呼呼,药香散在榻间,闻到也没那么忐忑了。

正堂吏从往来,算筹噼啪,田册籍账累累堆起。司马颖一边督看,一边心烦气躁地写。抓耳挠腮也没写出几行,不得不把心思都用上面。

以士衡文才之高,想必不能轻易过关,司马颖有点悔,厮混那久,也没让人教教援笔成章的道。但即便丢丑,也不想假手他人,想着想着,就跑到里间摸摸挨挨,添碳掖被几下,间或挠醒了人,装模作样请教几句,倒也不亦乐乎。

可总有写完时候。司马颖喂完药,悬着心念一遍,陆机一言不发静听,听完噗嗤呛声,差点又咳:“‘昔玉人献宝,楚王诛之;李斯竭忠,胡亥极刑’,你有那么冤吗,哪儿抄的,太过虚浮,删了。”

“不是学你用典吗,苦读你好几篇文。”司马颖委屈。

“雕章酌句,些末小技。”陆机呛着自嘲,话忽顿住,文辞是心之所好,但像左思遭遇那样,终不能凭之立身。自省不要沉溺,但自己在京洛的声名,除了文辞,又有什么呢?

“殿下非此中才,陈罪更不用讲究,用典删了,照实叙写,篇末加‘臣剖肝析胆,顿首悔过’。”司马颖看到了眼底的落寞,去持起手,陆机回过神懦懦声。

“剖肝析胆,我对你才这样,”司马颖揉手逗人笑,笑得也落寞,“照你吩咐,田亩民户都清点好,你僚属核查完,在外候着,等税赋一运,我就真的穷途末路。”

“殿下,不够,还差一层呢。”陆机阴阴声回应。

司马颖闻言警惕,额角不禁渗汗,刚想去抹,见陆机伸伸懒腰,拍嘴嚯嚯地哈欠,眯眼成月弯:“睡饱了,再不回京,殿下苦心悔过,可要白费,快放了我。”

司马颖那汗缩回一丢,手虽放开,脚一直绑,想想怪对不住人家的。他歉意地半跪,掀被解绳,捧着虔敬十足,也是绳打结奇巧,怕人蹬开,只能慢条斯理地解。边解边揉脚踝,对淤痕更歉疚,正专心致志地揉,冷不防被人一把扯绳,勒颈作胁:“绑我几日,许我以牙还牙,好不?”

陆机仍是睡后的慵懒声,轻软又细柔,但司马颖听得汗毛全冒,讪讪地推挡:“我没病,不用被绑着给伺候哈。”

“那我有病,殿下就当我病昏头了。”陆机几下抽绳,胡乱绑了司马颖手,拖拽着踹门,再猛一脚把人直踹屋外了。

猝然被袭,也没想反抗,司马颖弯腰弓背地随他,跄过门槛,没瞧清路,忽一头撞上柱子,咯嘣声响。于是候着的层层僚属,唰唰目瞪口呆,看着威风八面霸道兮兮的成都王,像个没头苍蝇似地转圈圈,要多傻有多傻,纷纷暗呼解气,指手画脚捧腹笑不绝。

“成都王被我严审,泣血悔过,挟持之仇已报,今日回京。”陆机一扬墨还没干的认罪书,振臂高喊。

一众僚属对大人敬仰之心顿如山海江河,高呼响应,震声摧梁撼瓦。

司马颖晕得坐地,听“泣血”嗤笑声,但袖口真有那么点暗黑迹,是从陆机嘴角擦的,他抬眸见人起劲样,估计是睡好了,要贬损他捡威风,也就由着人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