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伏(1 / 2)

昆岗玉 几微 1691 字 2020-12-31

阴云蔽日,地平尽是灰蒙。地干燥开裂,土埂多,牛脚一跛,走偏了道,陆云拿鞭敲一侧牛背,把牛赶上正途,瞧见牛鼻子哞哞地直喷气。

“弟弟你还有这功夫,不错不错,”司马颖钻出车拍手,“留给你哥一牛车,恰好,车夫也省。”

陆云怒目回瞪,呼踹得似跟牛一个鼻子出气:“你俩伙同,存心欺负我。”

随即扔了鞭,挪向司马颖,无比逼近时,嗔怪顿成狠色:“你逃出京,去邺城,是吧,有人要抓你,我大呼一声,你再难活命。”

“好怕,弟弟你忒凶。”司马颖嬉嬉地,但也担忧起。贾后布下的追杀他领教过,不疑陆云是玩笑。接应者混在人群,朝牛车跃动,他思肘稍顷,还是以手势挥退了人。

“我死了,你怎么向你哥交待?”司马颖退回车内,有把握摆平这小弟。

“我哥死了,你怎么向我交待?”陆云一步欺上,拽衣襟问。

司马颖真惊骇了,这话怎么说,惊得不行地见陆云已拽衣勒颈,声色俱厉:“我哥与你相处,你欺负了他是不,你让他心神不宁,担惊受恐,你猜忌过他,对吗?”

说得正是,万般不想的,无奈已做了。司马颖想是否陆机跟陆云说过些事,但看这质问又不像。他颈被勒得哽气,只好扒拉着认罪:“是,是,有负你哥,勒死我,可就没人向你哥赔罪了。”

谁料陆云手一松,向后颓坐,泪珠簌簌滚脸,一抽一抽地:“他不能受猜忌,最怕别人疑他,以往受过太多,如今一点都不行。我才挤兑他两句,他就装死吓我,这番惊惶又病倒,肯定是你欺负了他。”

司马颖又惊,看那惨伤神色,梨花带雨,觉得哥俩好生像,垂泪也是说来就来,措手不及都不知怎么安慰。

正想着,却猛然领悟到陆云的话中意。几天前在邺城,切切实实疑过陆机,听闻过哀苦至极的啜泣,他失足跌伤,又隐忍不住地失态,以他性情,何止是难忍一时的委屈?

还有在洛阳的种种事,心计往来,全无坦诚。他是小心翼翼在试探自己吗?毕竟曾有过那么大的欺骗。无从信任,折辱打击过,他悲痛病倒,悄无声息地忍受,但内心是怎样的不堪忍,才会至几度垂死呢?

“你哥是装死吓你,他是真要死吓我,”司马颖颓颓的,恨眼干不能像陆云那样泫然,懵懵感叹,“不能疑他,原来如此。”

甫一松懈,颈口又被陆云勒死,哭完了再发狠:“我不声张,饶你一命,看你尚有良知,这命欠下,此后对我哥,不许欺辱,不许怀疑揣度,再猜忌他,引他伤心,我找你讨命。”

这小弟凶的,司马颖哭笑不得,还性命攸关言之凿凿了。

想着怎么敷衍,却见陆云目中凝光,太过耀烈,他看透了进去,电光火石间,看清了宿命似的裂缝,又深又长,士衡在缝中只存一息,而他疑虑重重,嫌恶又惧怕地走近……

猝地一凛,司马颖猛摇头,要把脑中所见荡走,他挣起身,扶上陆云两肩,用力深重:“那我以命作抵,无论你哥所为何事,我都信他不疑。”

陆云这好说话的立马放人,司马颖走出车,对漫天昏沉,却抹不掉那裂缝的影,他笃定自语:“即便你叛我,要杀我,命都抵了,我会信你的。”

陆机掸纸上灰尘,又点燃一灯烛。灰在不透风的屋里呛鼻,加上烟气和陈霉味,他捂上脸撑木架半蹲。孙秀见状嗤笑,顺手拉开门:“大人娇贵,既借了我,理文书的事,我来做即可。”

“借你不为吏从的事,”陆机从门缝,见日到中天,正午寂寂,把那线光也关了,“书阁隐蔽,好畅所欲言。”

背紧抵门,身软无力,陆机改了端正,让姿势和眼神,都略露点轻浮,在昏光里引诱声:“我附成都王,与阁下附赵王,流言纷纷,乃至路人侧目,彼此的用心,这里正好一叙。”

“诸王为尊位,蓄势待发,明争暗谋,你我在帷帐,怕是不甘心只雌伏,”陆机沿门缝坐地,挑目一笑,“使赵王归顺皇后,逼杀楚王一伙,阁下居功不浅。”

“大人想说,我要帮赵王得尊位,”孙秀蹲身,半眯起眼,“可尊位唯一,你也要帮成都王谋,该彼此为敌,哪能畅言?”

陆机盯孙秀不移,想他在防范,不透露心计,但已然承认身份,他细目上扬,背光中见尖利,那是种刻薄,压着隐隐的怒,能被激发出来。

“说过的,不甘雌伏,”陆机动身,衣角在门槛蹭,“我东吴旧人,羁旅在京,想不负祖业,成枢要之臣。门第森然,别无他法,唯此捷径了。”

孙秀见陆机眼阖上,无奈的感伤一闪,但声更铿锵了:“我这捷径都肯走,当然想走更快的,我不想替成都王谋,想买了他,帮赵王上尊位,换官尊名显的倚重。”

孙秀不免愕然,不信寥寥数语说到如此阴谋,他坐到地,表情是纹丝不动的,只是难以置信地摆了下手。

“成都王被赶出京,落水狗般,附他希望渺茫,”陆机心惊着颤,但说得顺畅,“而赵王拥兵京城,一人之下,对我这样谋官者,何去何从,不是一目了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