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火上浇油,桌案彻底翻面,太子走下座,吼声质问:“孤为储君,有监国之任,诸王放肆,朝廷汹惧,但求自保,任由那些霸王扰乱吗?”
“不是不管,是管不了,”张华语重心长,““殿下是国本,来日方长,太过显扬,徒遭祸患,虽有微苦,需忍一时。”
“诸王封疆领兵,势力散在各地,这次京城里闹,势力不过十一,确实不宜对抗。”江统跟着劝。
“不只是这样,”张华撩裳跪地,几近乞求,“愿殿下纵游逸,唯嬉戏,不涉政事,让人不生忌惮,如此韬晦,静观时变,方是上策。”
殿下愕然,环顾左右,觉得好笑:“像父皇身边那群名士,整天虚浮放荡吗?”
“差不多,”张华松口气,庆幸殿下还是开窍的,“无所事事,才好不受风波扰攘,历沉浮享高位,殿下看王戎王衍兄弟不是吗?”
“好笑,”太子鄙薄张华,“上位者尽如此,社稷怕是要完。”
“张府君非此意,”陆机站在江统后,现出身来,“诸王谋乱,不满者多,自会有人惩治,府君在计议中,是不想殿下卷入,保身而退,才得蓄力赢下一局。”
陆机与江统贴身站,语气同样,太子顿生许多信赖,扶起张华道:“少傅是此意吗?”
张华边起身边再劝:“与殿下明说,皇后也忌讳诸王此举,有心打压惩治,但他们不待见置喙者,殿下还是不争一时,小心防备为好。”
太子隔得太近,忽觉出了一点背后之意:“少傅替皇后办事?是在计划什么?”
“是替朝廷办事,枉杀自有律法管束,”张华觉得说得差不多,就走向陆机,“还向殿下借陆洗马一用。”
“小臣曾被成都王掳掠,知他谋害朝臣,意图废立罪证,”陆机俯身一拜,“愿为殿下除此乱贼。”
高殿风猛,司马颖周身一凉,心道是谁骂他,骂得忒狠。抱臂回想时,愣了一瞬,见兵甲在殿外停住,司马玮当先走,步已入门槛。
阴云半拢,不堪重地沉出潮气,极目处的北邙半山遮云雾里,眼前里殿燃灯不多,这种天色下是阴森森地暗,梁柱黑漆油亮油亮地泛光。“要不等等?”上前拦人犹疑。
“干嘛要等,”司马玮指楹侧帷幔,一角被撩开,“皇后可是迫不及待。”
贾后走入灯烛间,飞天髻盘于顶,发根簪花,鬓角戴胜,金耀色不输灯火。她不算美,有貌丑的传言,但装扮下高颧方颐,恰如其分的周正。眉描了出茧形,粗黑浑圆,上挑了是种蹙急的神态。
黄门郎董猛在身后,面朝殿门,隔着裙裾悄声说:“少傅张华传言,楚王既诛二辅政,则天下权威尽归,人主何以自安,务治其专杀之罪。”
贾后没走到正中,裙裾垂下阶,手在背后握拢,口边微晒,站着看走进殿的一众人。
“臣等奉手诏,汝南王和太保已诛,来向皇后回禀。”司马玮没行礼,随便说。
“是什么罪?如何要杀?”贾后看木盒像是疑惑,“怎生向我回禀?”
“专擅朝政,欲行废立,是人主皆不能容忍之事,”司马玮调拖得老高,直视贾后,“不杀不足以立威。”
贾后笑意,下一坎台阶,轻摇着头:“我看不是,他们计议遣你等归国,又令出兵助讨氐羌,很是怀恨吧。”
向帷帐后招手:“还有,北军中候任命裴頠,让你不得插手禁中,恨得要挟私报复,是吗?”
司马玮有点懵,司马颖倒是意料到这翻脸不认,垂首哼哼时,看到裴頠甲剑周全地站出,想怎么都得接过话辩驳下,不能被利用得这么狼狈。
“我等携私,皇后也不敢说不携私,”司马颖展开一黄褐帛布,“二人欲行废立有证,杨骏留下遗言,告诫防备皇后,卫瓘私藏于府,日夜翻看,怕步杨骏后尘,没料还是被先下手为强。”
“华林会面,门下拿诏,都是臣弟所为,本是同仇,皇后何必抵赖呢?”司马颖下身一拜,却看到重台履走下了宫台。
“死无对证,”贾后查验盒中人头,又捻起血迹的手书,“听说,这封遗言,是你从杨骏手上拿到,又送给卫瓘,那是,究竟跟谁同仇?”
司马颖服了,充分见识权术嘴脸,玩的过河拆桥反咬一口,他简直自愧不如。
忽觉手上一松,司马玮夺了那血书,扬开放声狂笑,把那布帛抖到贾后发鬓:“‘皇后野心,志在大位,将专恣朝权’,写得没错,果然如此,皇后谋害诸辅政臣,杀人灭口,夺权揽政,我等替天伐罪,以正王室,安天下。”
司马玮大声发令,殿外兵甲涌动,但半晌未进一人。沉闷踏声响,进来的是赵王司马伦,贾后抛去一眼神:“但能拦阻,楚王两万兵,尽归叔祖调配。”
赵王伦欣然颔首。他腿间还火胀,满脑子帐里的旖旎事,娇呼媚喘间听枕边语,才知那小吏是贾后诱饵,可腰臀摆摇得太解肝火,就心甘情愿地从了。大殿四围,兵卒尽皆埋伏。
贾后轻巧闪身,站到裴頠的剑前,沉声下令:“楚王矫诏,滥杀大臣,斩杀者赏金,顽抗者夷三族,就在此时!”
宿卫持驺虞幡出殿,传令声下,尽是丢戟弃杖的声响。司马玮看到他两亲卫走进殿,不由分说押上了他,他袖里青纸诏掉地,看着看着,不敢置信地哭喊:“我托体先帝,何故受枉如此!”
司马颖随着他被押出的身影,看到阶下陆机随着张华上殿,看到了他曾忽略的,坚冷得阴寒渗人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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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垫多,下章把线都捡起来演相爱相杀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