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志(2 / 2)

昆岗玉 几微 1704 字 2020-12-31

“痛苦吗,”她扯掉段枯发,露出杨太后全脸,“我也痛苦,比你垂死的残喘,更痛。”

“四面皆芒刺,更多人想关我进这里,用比这更狠的折磨,”又站起,环顾朽梁衰栋,“不待见我,想废掉我,我跟你一样,不过稍露了点权势心而已。”

“前朝之事,不该涉入,你莫步我后尘。”太后手垂下。

贾后成朗笑,鄙夷对地上:“但也跟你不一样,你懦弱,只会躲在你父亲身后,我敢争敢抢,诸王,朝臣,我不惧任何人。”

“与我言,有何用,”太后也像好笑,“将死的人,斥骂不以为辱。”

贾后扯上她一肩,使她靠柱,蹲在了对面,和缓下来:“是与太后同样痛,无处诉,眼见你将死,我能放心说。”

“你我都负一族之望,是吗?”眼里流露怜悯,“父亲孤公无子,嫁女皇室,要维系世家声名,要煊煊赫赫不改,多不简单,我唯一兄长夭折时,我就向父亲发了这誓,他贵为宰相,太怕失势了。”

“是怕像我杨氏一样,被政敌报复得家毁人亡吧。”太后呛笑。

“是啊,但只是小人苟且,若全然如此,怕是要跟你们一样地惨,”贾后站起,朝向门外,“我父亲留的不只权势,更是江山基业,大晋甫立不过十年,先帝却布了一盘乱棋,诸王拥兵,蠢蠢欲动,随时都是祸乱,只有我,有心也有能,去镇住他们。”

天光打在她的衣角发沿,淬出亮,太后看贾后在光亮中转身,她浑身颤抖:“以一人力挑天下,我好生艰难,你明白吗?你败得心服口服了吗?”

“我服,”太后颓萎倒地,她瞪着眼往前爬,揪上了贾后裙角,“诸王方盛,亦为你忧,兴衰自有天数,不可过于强为,临死善言,你姑且听之,也姑且诫之。”

贾后等手滑落,回望一眼死相,昂然走进了天光里。

陆机被谈话声惊醒,他以为还在车中,睁眼所见是轩敞房舍。席榻厚实,有红泥小炉汩汩煮水,小案上油灯无烟,借灯光看到一排勺匙,长短粗细不一,搁在三五个杯碗脚。挪动身时,又看到席沿有凹印,草编陷进一块,刚好在他半身间。

“他很是不易吧。”翻身下榻,口齿间有米香,就摸着席默默地想。

等清醒好了,循着声贴近门。推开一缝,看到司马颖与人在议事。

他坐在主案,后立黄铜屏风,双手撑案面,身在前倾,样态沉肃,竟有点陌生感,他向对面人问:“齐万年等氐羌已破,赶走你们,哪谁镇守雍凉?”

陆机想起朝堂上议的西北军事,赵王伦不肯归国平乱,太子派出东宫宿卫,也逼司马颖出益州兵助战,他荐举刘渊反咬一口,当时应该是想,刘渊帮他扩西北兵权。但就刚才的话来看,这打算已然落空。

对面果然是刘渊,甲胄巍然,出声如钟:“尚且不知,朝廷急令回军,我将万人回洛阳,收到了卢参军的信,就北上的邺城,还有东宫积弩将军孟观,也并没回禁中,驻在了洛阳北郊。”

“看来确实在防范你们,也在防范太子,”司马颖沉吟,捶了下案,“真是舍皇后其谁。”

看出刘渊的踟蹰,便又道:“是我让卢志传的信,若长驻邺城,将军愿否?”

“我在洛阳,不过一空头将军,奴仆不如,但能领兵,有何不愿,”刘渊顿了下,半跪到地,“不过,河南并州,族中无以为生者多,想殿下也能接纳他们效力。”

司马颖敲着案,陆机听到这里,想出去说两句。门缝吱呀豁开,司马颖瞬时移到,连推带挤地把他弄进屋,反手关门。

背抵住门,低头扭捏磨蹭,不敢正视,跟门外派若两人了,还颤巍巍抬眼小心问:“你饿了吗?”

“还好。”陆机不觉得饿,莫名其妙。

司马颖看他还是睡时的中衣,就按他肩使坐下,给细致穿好衣,又看人满眼疑惑,指窗外解释说:“驿站过后,就是邺城。”

陆机吁口气:“有惊无险。”

司马颖咬牙嗤嗤声:“又惊又险。”见衣已穿好,拿来一碗勺,捧上,“吃一口,我看看。”

陆机不来不想吃,但勺已被塞进手,就勉为其难地应了令。对着司马颖觍笑表情,问:“待到邺城,殿下如何待我,主臣,还是嬖宠?”

“主臣,愿意不,”司马颖认认真真,“能合你意,怎么都好?”

“那殿下如何待刘将军,便如何待我,”陆机推耸他到门,“衣食琐事,不需费心,出去议事,在下随后到。”

司马颖卡门缝,暗戳戳问了句:“能两种都当吗?”

于是,门被一把摔上撞得他差点栽倒。

“惧内,惧内,”向一脸懵的刘渊解释,“没事了,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