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走慢走,别摔跤哦。”司马颖挥手喊,见他身后人也匆匆跟了出去。
“先生正肃,还请房主少些调笑,尤其不能玩笑先人之事。”末席的顾荣终于说了句话,还出席一拜。
正肃?司马颖看着熟悉的拜,想说你是真没见他撒娇魅惑样。当然这不好说,继续哈哈:“走了正好,太古板了,我们尽兴,讲人物讲人物,拿壶酒来。”
“房主,没酒。”陆云歉意。
“有小厮吗,我出钱,去买两壶。”
“小厮也没有。”陆云自卑地低头。
“那这过的是什么日子,没滋没味。”司马颖抱怨。
“不是没钱吗,过节俭日子呀。”陆云吃惊样。
司马颖也低头,想这灌醉套话也是落空,好在弟弟实诚,说什么信什么,一惊一乍挺好逗的,就亲自下席。勾肩搭背:“弟弟,你真可爱,你哥有你一半就好了,你哥还不上钱,你与我说得尽兴,这账一笔勾销。”
司马颖茶足饭饱,走出院门,但意犹未尽,席间听得,不过平日小事,无关痛痒,跟他见闻也差不多。正烦恼时,门内有声:“公子留步,能否借一步说话。”
司马颖看到一人迎光而站,灯笼晃在顶,风吹过她面纱,烈烈扬扬,陡然想起了什么。
“武昌城外,你拥士衡在马上,我放你们过军中关卡,公子还记得吗?”孙瑾走出,反手关了门。
司马颖记起,那次私逃,与士衡二哥陆景沟通,陆景使吴国公主斥退了阻拦。那么久远,难怪一时没认出,心里还存着谢意,谢拜道:“你是吴国瑾公主。”
“国早隳灭,不敢当此称,”孙瑾往墙边走,边走边说,“我知道你们的事,亡夫曾一一相告。家国之恨不计,我信你对他的用心,算至真至诚。士龙和彦先是小辈,许多事并不知,你想问的,我能告诉。”
司马颖慢了步,脱口而出:“吴亡之后,未见士衡十年,想知道其中事。”
孙瑾停在墙角,四周冷寂,月晦暗,光在她身上薄铺一层,有种恍若隔世感。她哀凄声:“建业沦陷,吴宫火烧,我不想忍辱作降,藏在太极宫下密道,看到士衡赴死,冒火救下了他。”
她任由风拉扯面纱,脸上现了斑驳的烧痕:“我容貌毁,士衡半死,后面几年,他缠绵床榻,病气萦身,士龙和彦先陪伴,才渐渐好了些。后来他们离开族中,到山林读书,隐居避世,其间日月,就是士龙跟你讲的。”
“那他为何出了山林,北上赴洛呢?”司马颖压下翻腾,一字一字咬重着问。
孙瑾讶异:“公子不知,院内屋舍,不是你在相邀吗,与他们林间住处几同,是你去找的他。”
司马颖怪了:“找过,但翻山寻野,并没碰见人。”
“是一把旧琴,”孙瑾回过身来,若有所思,“听士龙说,一天士衡见多了把琴,说是有故人访,就出了山,然后计议了赴洛的事。”
司马颖面朝了墙,抬手枕额。那是千方百计找到的,士衡在西陵酒肆初弹的琴。“寸阴无停,荣华夜零”,他游走故地,随手而弹,那天似乎冥冥有感,在空屋中谈一曲,居然忘在了那里。
真不知该是悲是喜,司马颖转过身,左踱右踱,搓手搓脸,蹲几下再跳几下,又扒墙蹭瓦,揪草刨土的,口里絮絮念叨:“他到底是为找我,为找我的。”
孙瑾静静挨墙,等他平静下来,又是一拜:“他来洛阳,我一介妇人,不多过问,想必又是权政诡谲,激争烈斗,士衡承受不起,我无力相助,公子若是有心,护他平静度日,安稳一生,能做到吗?”
司马颖无从答,犹如冷水浇头,他呆愣在场。
“你看不出吗,他样貌已弱,气力见衰,你提醒他摔倒,过台阶门槛时,我都扶过。”孙瑾冷静说。
司马颖想说出这几天事,但又能如何,一次风波,他就跟着一次死去活来,承受不起他岂会不知,但也知道,士衡心志之坚,他根本无从制约他。
“我做不到,”司马颖慢慢正视上,把佩玉举孙瑾眼前,“但会尽力做,这是信物,若遇难事,标记在显目街衢,若我赶不及,会有人替我做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