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埋脸到纸中,乌龟似的不肯出来了。
“殿下,你已经手足无措,”卢志在旁偷笑,“有句话,用心若镜,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殿下还记得吗?”
司马颖一凛,顿觉醍醐灌顶,那是羊祜最初的撮合和诫告。他不藏真心,无遗地表露,已改变了生死对立,终到了同心同志的一天。
想起呵呵笑,一拍卢志头:“你怎么知道,怎不早说?”
“讲过无数次,还写了挂案头,我想不知道都难,这下有措了吗?”卢志看着他傻笑的殿下。
“有措,有措,不藏至心,呵呵。”越笑越傻。
卢志心有所感:“他伤病在身,路途多险,若放心不下,殿下快马去送,我这便准备。”
司马颖停笑,瞅他一眼,卢志领会:“邺中诸事,我心中有数,会妥当办好,”稍顿,“殿下也须速去速回。”
司马颖颔首,见卢志下坡,脚步飞快,在心里叹:“一个一个,全被你收服,厉害呀。”
一路紧跟,当然是偷偷地跟。到洛中别院,已是傍晚,司马颖栓了马,躲在墙后,看陆机下车。
他脚步还有些浮,站到朱门,背影又瘦一层,衣宽绰绰的,一时间,整个人看去有点眼生。
顿时口中酸涩,说不清什么滋味,又生了怕,不敢再往前。
陆机叩门,门后响汪汪声,这不意外,司马颖以为狗都会开门时,忽见门内有灯光,还飘着烟气。
难道藏了什么人?这下不能再躲,司马颖昂首走出,鼓足气势:“呵呵,士衡,我眼皮下都敢逃,胆大包天呀。”
陆机吃惊,收回了手,但随即平静:“有什么不敢,主臣是私下约定,未文书授任,我想走就走,你管不着。”
“什么都答应你,还怄气,无情,”司马颖走到门,看进缝,“那你在我屋里藏人,管不管得着?”
“曾奉租契,殿下不签,怪不得我,”陆机见他已然推门,不能不如实告,“是我家人和同乡,暂且借住。”
“哦,难怪那天你说要租,果然是有用心,可我置来,藏娇呃,是给你一人住的。”尾音拖得重重,手挡住门。
陆机偏头,有些慌乱。司马颖探过去,额头伤又晃眼前,他不忍再为难,放了手:“你什么家人,你都被我掳走,他们怎么到这里?”
“我弟弟,嫂嫂,还有同窗,竹筒系黄耳颈,传信带至,可以了吗?”陆机低声答他。
司马颖又听到那种细柔,看人眼中水光颤颤,被冲得升腾不已,天已暗,就挨上前一抱,在耳边戏:“教的狗都这么聪慧。”
陆机挣不脱他,反咬一口:“殿下在自叹不如吗?”
互咬正酣时,门唰地洞开,一弱冠少年跑出,惊得高叫:“哥,你带个人回,怎不早说?”
赶紧分开,陆机强作镇定:“这是房主,非我带回,来讨租的。”又回指,“我四弟,陆云,字士龙。”
司马颖看陆云,清隽雅秀,像上三分,明白大半。也明白了要被赶走的态势,乘此自救:“哈,你哥真是老赖,欠租不知多少月,这月又没交上,今天讨不到,我就不走了。”
陆机刚想说有钱,陆云又惊叫:“哥,你不是品官,有俸禄吗,来京也带来不少,怎么欠人家钱,都挥霍啦?”
“是啊,洛中富奢,西北有楼名百尺,销金之所,你哥夜夜流连,几处贵胄门第,你哥也是常客,挥洒千金,花钱如水呀。”司马颖绘声绘色跟他扯。
陆云匪夷所思地移目陆机。陆机懒得澄清,退坐门槛,逗上黄耳。
“是我心怀狭义,见他哥落魄,有心接济,你没见他以前住的破屋,还有几次流落街头,都是被我弄回家,给好生伺候照料,”说着更来劲,大胆摸陆机头,“还有额头这伤,被人追债打的,一天不见,他就出事,很不省心。”
陆云已经目瞪口呆了,还不忘使劲拱手,为他不省心的哥谢司马颖。
黄耳汪汪吠,可就是不去赶人,眼看逗得无效,陆机忍无可忍,自己去赶,刚一推上,司马颖尖起声叹:
“哎,被人讨钱,便如胶似漆粘我,转眼还清,就一脚踢开,真是枉我一番恩宠,伤心透顶。”
陆云听出点味,觉得触目惊心,心中一本正经的哥哥,已从奢侈挥霍,堕落到糜烂至极了。
陆机终于摸出根棍棒,比划着沉声:“说过,你要翻墙,棒打勿怪,钱随后奉上,先打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