诔文(1 / 2)

昆岗玉 几微 1455 字 2020-12-31

车自西向东,穿过铜驼大街。陆机初次平心静气打量洛阳,街巷平直,严整宽敞,天晴,漫上干燥的尘土,高低楼阁府院,疏松地排布,峥嵘梁栋,衬北山巍巍,风过生浩大气象。

千载帝王里,古今盛衰,天下治乱兴废,潜在金楼玉阙的每一寸间。

马车过铜驼铜龙,折转后见阊阖门,再无哭喊声,陆机探身外望,司马颖拉回他:“我打听过了,你那位损友,过的比你想象得好,简直不要太好。在宫城东永和里,赁了一豪宅,日日冠盖登门,车马不绝,求他的人不知多少,不会来这里申冤了。”

“安仁一举高升?”陆机问。

“嫉妒?”司马颖神秘兮兮,“说实在的,那几天里,我也起过去求他的心。”

“他终得偿所愿。”陆机叹。

“想错了,他没那好运,聊以保命罢了。反正快到,你去看看便知。”

“他安好,就不急一时,我想,先去东北太尉府。”自己命车转向。

太尉府门前,车马赫赫成野鸦雀鸟,瓦落门拆,因空无一人,鬼气森森。盛衰之间,几日而已,陆机感慨时,司马颖从府内出,蹿上车,递过一石函:“马厩下翻到,是这东西吗?”

陆机打开,看到血红:“嗯,杨骏手书,当时人杂,我仓促藏起。”

“真有心。”司马颖笑赞,“你跟楚王说的一计,便是这个?”

“是,也不是,”陆机沉吟,“大乱之局,由杨骏而起,拿到此物,一则自救,二则能挑起些事。”

司马颖端详着他,迷惑神情:“士衡,几年不见,你怎么满腹深沉,让我看得云里雾里。”

“当年浅薄,贻笑于贵人,”陆机眯上眼,抬下颌,“而今殿下尊贵,一方诸侯,自然不懂我等宵小蝇营狗苟,求存艰难。”

殿下表示懂的:“那么难,不如跟我,金尊玉贵捧着你。”

“跟了殿下,那是一辈子的宵小,”撇过脸去,人也不看,“以色事人,抬不起头。”

“长史、主薄都不行?”司马颖掰过他脸,不依不饶。

“太尉主薄做过,何必自降身价,屈就一偏野小王。”

“损我。”司马颖凝视,觉得陆机半仰头讽刺人神情,莫名带些轻佻、招惹,一副欲拒还迎,脸含嗔带怒地突出那么点,妥妥地诱人去碾压揉搓。

“待价而沽,总有一天,出得起不屈就你的价。”那颊间还在鼓动,莹润柔滑,司马颖终耐不住,欺过去使劲捏,“别嘲讽我,受不了,再说一句,我揉扁你。”

“我头晕。”抛下句,也受不了动辄被欺负,乘司马颖一惊,远远地坐开了。

潘岳过得没那么好,日日劳神费思,焦头烂额,看到门口车马就头疼,当成孔方兄看才勉强能接受。这时坐在雕梁画栋厅堂,一身素白,懒懒倚坐,揪着撮白猫的毛,不咸不淡地看堂下披麻戴孝两人。

“先生述亡有才,写远追虚,听辞如泣,在下高堂薨逝,呜呼哀哉,奉上万钱,求作诔文一篇。”一人开口。

“你这么会说,怎么不自己写?”潘岳烦闷,“我文债多,已排到下旬。”

“无妨,先生诔文,闻名京洛,高堂哀荣,非先生不可尽。”那人继续奉承。

“在下虽无万金,但至诚至孝,日日府门等候,已逾一旬,盼先生俊采雅辞,述我先考之德。”另一人直接趴上地跪求。

潘岳听完,扔走猫,走到柱前,清啸一声,手抵柱,靠上恸哭,哭得衣衫摇曳,涕泪沾襟,简直见者同哀,闻者增欷。

“先生考妣有丧?”一人见他哭得苦,忍不住问。

“哪里,为了君等考妣,我日日如此,不然诔文如何尽哀,由人追捧,”又大哭声,“本想休息一日,看来又不得闲。”

看来应了,两人赶紧让随从抬钱,铜臭堆满一堂,潘岳才破涕而笑,两人乘机改口:“先生笑纳。”

那哭中含笑迷蒙动人,一人看得魂飞天外,心下想想,趁热打铁:“在下愿多出一倍钱,请先生到灵前哀哭,如何?”

“在下也愿多出一倍,请先生移驾哭灵。”另一人不落后。

潘岳不哭不笑,愣神了,两人干脆竞起价:“出二倍”,“三倍”,“四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