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赋(1 / 2)

昆岗玉 几微 1661 字 2020-12-31

陆机对镜整装,进贤冠,黑介帻,绛朝服,十年未朝装,他就揽镜多看了几眼。形貌不再轩昂,下品之服,也不及江东的富丽。但十年前上身的,是束缚、嘱托、承担,不堪重负似的难受,而今一切不再,这身衣轻巧无比,可以无所顾忌地前行。

要去赴任,门口撞见左思,貌似来贺高升的。

“你与我平级,唤我表字则可,打扰,是想求你件事。”贺喜后,左思说得客气。

接着不由分说拉人:“安仁与你要好,托你劝他,作文亦要守道,文章体国经野,他却天天抹泪写哀,人都快要不成样子。”

于是陆机也顾不上赴任,赶紧跟着左思去挽救潘岳。

结果潘岳毫不领情,看两人一身朝服,哭得更甚:“你二人居官七品,来笑我这白衣不成,我辛苦营生,还被你们低看,叫我不写诔文,那怎么活,餐风饮露啊。”

他桃花眼已红肿,真的是不成样子,好生可怜,左思递帕,潘岳不接,陆机抬袖给他擦,又来句戳心的:“没低看你,是想你别太贪,少接点活,想下别的进路。”

“哪有进路,保命足矣,”潘岳捧着他袖摆哭,“才不要投靠诸王,只赖姿色过活。”

陆机毫不留情把袖抽走了。

潘岳俯上席接着哭,捧心西子似得堪怜,但各种油盐不进,两人也是无法,不再理他,聚一旁议对策。

左思:“把他接到我府,吃穿供应?”

陆机摇头:“行不通,安仁性招摇,喜排场,不让他显名,被追捧,他宁可死。”

左思:“让他到秘书寺当值?”

陆机又摇头:“他不是我,本为朝官,怎堪为吏。”

“那我轰了门口的人。”左思气吼吼就要去。

”断他财路,他更难活。”陆机想这人真是耿直过头。

潘岳哭得面煞白倒抽气,心疼份上没时间议了。左思过去拎起他,摆坐正,又老一套地教训:“文体物言志,为事为时而作,谋利取财,实属小道,你再这么自甘沦落,真是没得救了。”

潘岳一怔,满眼含恨带嗔,推左思往外走,连带陆机,拿出赶客架势:“无可救药,尔等来救作甚,快滚。”

陆机被推得不稳,冷不防跌在地,急中生智:“你写我诔文,我还没算账。”

潘岳继续推左思,放过了他,陆机踞坐起,悠悠言:“算账就是,我近来手痒,拟作一赋,闻安仁你《籍田》一文,曾引帝王青眼,想与你比试。”

潘岳无动于衷,还在气头,陆机就站起高声:“比的是,扬名朝堂,洛阳纸贵。”

这下动心,潘岳抽抽搭搭回来,抱上陆机:“还是士衡你了解我,不赚钱了,也愿与你一道写。”

“还是你有办法,总算劝住了他。”左思回秘书寺感慨。

“他哭是发泄,赚钱也是发泄,心中苦痛,想必你能知一二。”陆机有同感的。

“可惜人微位轻,帮不了他多少,”左思郁闷,“不过以赋扬名,未尝不是一法,朝中在议求才诏令,或许他能因此得进路。”

“侍中石崇吗?”陆机偶然想到。

“不是,是新贵贾谧,”左思换了议政口吻,“皇后想得人心,也想招揽自己的人,这些事,你一进宫,就能看明白。”

“不拘九品,举善进才,确实能给幽滞在下的人一出路。”陆机跟着进寺署,看向外,“例如安仁。”

“你我不外乎是,”左思指坐席,“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九品之弊,朝臣多有言,但积弊难改,如今权臣、外戚、宗室纷起,大概迟早要打破。”

“进路实多,那安仁得快些写。”大白天的官署议政不妥,陆机转了话题。

“嗯,我想去督他,”左思踌躇满志,“实不相瞒,我一直在拟一赋,写魏蜀吴都城,想比肩班孟坚《两都》、张平子《二京》,我搬去那府,与他一道写。”

“确是体国经野之文。”陆机赞叹,转头咯咯笑,“阁下与安仁太不搭调,怎么就混一起了呢?

东宫近云龙门,沿路还能见大军过后的砖石残破。陆机独行,得避开磕脚地方,走不直,绕到东宫宫门,有舍人引导,指向几进庭院:“东宫设詹事府,类比外朝尚书,官署在第一进院,詹事丞、郎都不在,洗马值房东间,你径去便是。”

外院很静,人也不多,官署更是寥落,陆机想起张华说的偏职,觉得果然如此。树阴盖得浓,廊下卷帘低垂,遮得屋里不甚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