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色太熟悉,书册掉地,那个人,总冒出来挠他,看来真是避无可避。
水粼粼有光,倒影无数,日暗淡,和浮云一道,都看不清,清楚的是水边往来的人。困船上无聊,程章不想看街市,怕看得成个惊弓之鸟,就倚栏数倒影,还有他遣出的人衣色鲜,混人影里也一眼能认出。
其实消息收得差不多,该排布的也做好,溜之大吉是为上策,至少不要停船一处惹人怀疑。但一点也不想走,反正还没到非走不可时候。内心在走和不走间天人斗,正好从水中影,辨认出了来复命的人。
楼间见到身影,窃笑声,把屏风推向前,自己坐后面,从镂孔里窥看。
“主子,小人跟了陆府马车,潜进到丞相府,府里连夜议事,那丞相要纠集人,扳倒中使何定,彻查他。”来人半跪,捏声气回禀。
“是吗?”屏风后漫不经心问句。
“小人亲耳听到,而且奇怪的是,事后,何定车也到丞相府,这次探得,何定此人懦弱怕死,要抖出他知道的事,换那些朝臣饶他性命。”
“是吗?”音调都没变再问。
“确是的,如此一来,主子危险,吴人肯定会循迹查到这里,那何定投机买主,不知道主子还有他什么把柄,小人愿效力,去威慑他一番。”
“我想想。”口气变正经。
“主子跟何定交通过的事,都行。暴露出,能让他彻底身败的,最好。”来人提醒。
程章是真在想,想好后,迟疑着开口:“有一件事,可行,何定真正的主,是吴王,我与他交通,也是要攀上他身后的大主子,我使法拨拨他大主子,何定肯定吓得魂不附体的。”
他说着,眼都快跟屏风粘一起,细看来人的一举一动,丝毫不放过。眼中人,半跪姿势不变,但手撑到了地,头府得极低,肩臂间微不可觉一颤,不再发出声。
程章就得意,想象在人家面前,直接说:“”想套我话,自己先露馅,开始还有模有样,滴水不露的,但终究不是当细作的料。”又想象捧着人家脸,惋惜叹,“我定下心,要待你真诚,你想知的,自然会相告,何必来装呢?”
但没冲出去说,有心要戏他一下。
“先不谈这些,我心情不好,要你奉承下。”在屏风后,趾高气扬下令。
陆机一愣,有点慌神,主仆间这玩法,那听墙角的可没交代,完全不知套路,心慌意乱间,程章指明方法:“先赞我貌美。”
“主子形貌居伟,身轩神俊,慨然有英雄气。”不假思索回应。
“不够,太泛,赞谁都行,要你作诗句。”
“处众人中,如鹰隼俊采,骨劲而气猛,待翰飞唳天。”这下好生想了,但脱口说出,才悔不该逞才的。
屏后人并没在意,继续笑言:“果然识我者莫若你,再说说我人好。”
“主子贤明,仁义,御下有方,恩威得度。”捡不犯错地说。
“那我待你如何?”
陆机反应,扮的这人,大概心腹之流,于是编出句:“主子待我恩义,恐平生难报。”
屏风后起响动,听到轻叹声:“这句话,你说过。我待你,何止恩义,是想倾其所有了。”
正莫名其妙间,屏风后又要求:“我貌美又人好,现在,向我表你的忠心,一心侍我,敬我,听我的,不违逆,不背叛。”
陆机觉得怪怪的,但不得不硬着头皮重复了遍,刚硬生生说完,大笑声起:“哈哈,心情好多了,还要你助兴,你身后有琴,拿来放膝上,给我弹一曲。”
实在不懂这人私下怪癖,陆机已恼火,可为了探想知道的,还得一忍再忍,继续奉承。
他低头弹时,察觉到人从屏风后走过来,站到了他身后,身影覆盖下,有块轻柔的布,带暖湿,擦到了他脸侧,程章声更轻:“你脸脏了,我擦擦。”
不敢弹了,呆愣住。手已抚上脸,摩挲,程章从身后转出,正对上,不放过一点目光:“比上次见,还憔悴,别乱喝酒,别操太多心,能听我的吗?”
擦干净了,又回身后,环过身持手,声气在耳边:“你套我话,想知道什么,我全告诉你,一字不假。你用不着如此的。”
说着,更过分,开始掀头巾,扯衣领和束腰带,鼻息腻在劲间,温软意相贴,颌下被双臂抵起,动不得,可身后逼压越近,力道狠狠地施予,几乎承不住要倒下。
早该逃,但未动,触感相熟,回味冒起,有一点不舍得。路迢迢,长长的行路为伴过,方寸的船和车里,声息相混,黏糊和醺然,于今别无二样。
但被挟持不一样,乘手还能动,一手按压琴往上翻,另一手拍上后敲,咚一声正中人脑门。桐木相当硬,为脱身也是使猛力,程章再想抱也经不住疼,嗷叫声松开手。
陆机翻身就跑,两步即到梯口,但半落散在后的束带被扯,程章一把拉回人,手顺着带缠腰间,在梯口堵好,扣腰拉近人:“话没说完,跑什么跑,城里将闹贼,你小心点。”
像是平心静气地相谈,但陆机被他堵得没法平静了,身后人明摆着又要压。船中楼阁,出口被挡,只得闭眼紧咬牙,将人狠跺一脚,挣身越窗口跳。
程章抓住衣袖,看他睁开的眼中已没了冷淡和拒斥,又是澄澈远空似的那种渺然,就还不忘调戏下:“西陵你这么救过我,知道你有心,我记得的。”
陆机只想逃,束带已半开,悬在外的手直接扯落,外衣脱身,留下程章拽着空荡荡的衣,摸头摸脚地失落万分:“见我像耗子见猫,我有那可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