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戏(1 / 2)

昆岗玉 几微 2146 字 2020-12-31

陆凯平静下来,耳间白发犹在透进的风里颤,垂头看案面:“再说,军已至,还可能走吗?”

分兵建业,是他亲自去劝说,大敌压境,他不想有任何的摩擦和内乱,君将之间尤其是,那会成弱点,成可乘之机,徒然加速败亡。陆抗否定过他,但临终仍遣了近半兵力来,该是挣扎过,思量过,最终也想清了这一点:不保建业,无君主在,又所战为何。

理了理神,陆凯把眼角的湿揉去,示意两人坐:“江北军在赌上游,能想见上游危急,好在交趾叛乱已平,我会奏国主,急令交州牧陶璜回军,北上支援。沿湘沅行军,不出一旬,便能达江线。”

“当下查占募扩兵员,已是不及,这要从长计议。不过何定若成晋人内应,那得紧盯紧查,绝不能放过。”陆机知道是对他说的,顺着陆凯的目光点点头。

陆凯转向陆景:“士仁,守西陵、荆州,靠你和士玄了,你父亲如此布兵,我信他,他遗令如此,是百般思虑所得,你们也要信,即便残兵孤勇,也能守西境使不失。”

桌案响动。陆机想到,叔父这话还暗示自己,要依父亲令,一心守建业,毋需为西境忧心。而陆景在等,叔父不会只激励番,对他分析下游军情,还有更实质的话留最后说。

“士仁,”果然又被叫,陆景侧耳听,见陆凯敲着写情报的简,举起,“跟你说此事,也是要你无后顾忧,建业尚安,你不用分心,或再分兵,但亦是提醒,建业将再难有兵西上,你们必须靠既有的人,与敌周旋,在上游,绊住、拖垮他们,便可保建业永安。”

陆凯越说越轻声,他在催人入死境,但家国危亡,无可奈何,左右权衡利弊,也只能如此。

陆景这没心没肺的倒不觉得,慷慨激昂一口答应。他其实心不在焉,没多想,也是因后背凉飕飕,转身时,不经意瞧见那仆从进时没闭拢的门缝里,有双眼勘勘嵌其中,大睁着,窥了屋里的一切。

简直汗毛倒竖,陆景努下嘴提示,就从侧旁蹑手蹑脚过去,正待踹开门,门哐当声从外洞开,陆云笑意盈盈站正中,拉下裳兜着花,道:“捡完了,能见我了吧。”

一场虚惊,陆景无语,噎半晌,烦躁打发人:“这院捡完,其他院可还有,再去,再去。”

“全捡了。”陆云歪头笑,“我叫经过的下人,把所有院都搜了个遍。”

陆景才发现后面还站着几人,也衣袖捧着花,但有一人不是,他没留意,只抓上陆云往外带:“要的是你亲力亲为,偷懒,不算。”

这时小孩高叫起来,指向那个没捧花的人:“二哥,你要抓的,是他不是我吧。此人是混进来的,鬼鬼祟祟,路都不知怎么走,还拿我当不经事小孩,向我打探叔父在哪。”

陆景顿时松手,陆云立稳身,抱臂昂首地:“院我都搜过,刚才这么着,也是提醒你们,议事小心点,留个神才好。”

看小孩令人哭笑不得地装神气,一屋跟着大骇的人才算松下气来。

江边全是枯树,雪化,芽未萌,衬上冬水满目素黑。栈桥边有一长亭,陆景自己背着包袱,对来送行的人一一抱抱。有的耳语,有的直接说出声。抱到陆云时,得半蹲下,小孩掏出一包裹,几层布包着,怯生生言:“二哥,践别礼。”

陆景不晓得走还送个礼是什么套路,但看小孩天真眼神也乐意收了,好奇地一层层打开,先是花香,再碰到一团棕黄物,紧接着几声嗡嗡,居然小蜜蜂飞出,当场就把他蛰了口。

“昨天你骗我捡花,都没人要,今儿刚好送你。”陆云又爆出那种开心极了的哈哈笑,“听闻战地苦,我爱的蜂蜜,也想送二哥点。”

凝重送别顿时变成赶蜜蜂,抱头挥袖鼠窜的都有。孙瑾抽手帕赶,不忘帮陆云圆场:“他是真心送,跟他一道找好几天,才找到养蜂人买的蜜。”

陆景想叫,不待蜜蜂一起买吧,不过摸到布底的硬盒,也信了陆云的真心,知道他是怕没机会,要将被欺负的仇一道报了。

张牙舞爪过去,看到孙瑾半护着陆云,眼中莫名一酸,酸得刺痛,但不敢让眼泪下,他想腻在这温情里,发小、妻儿、兄弟相伴,玩笑嬉闹穷开心,但不得不孤身一人,义无反顾地走。

——也心知赴险,想到有去无回,没有跟至亲说,只让他们当作一场无奈的暂别。

陆机没赶蜜蜂,一直在远远看,也看到孙瑾抱上陆云,他惊讶于孙瑾的变化,张扬公主变成了娴静的妇人,就眉目带愁急,依稀宫车里跟他说往事时模样,眉角落霞斜红妆,透道暗痕,不过被水洇湿了。

蜜蜂赶完,陆景还是抓了陆云,按柱上打屁股,叫来陆机看:“士衡,看清楚了,该训就训,他最怕这招。”

又把陆云推耸出去,众人以为还要训,未料兄弟俩还和睦,陆景悄声叮嘱道:“你三哥,就交你了,你花样多,能管他,用我身上的用他身上也一样,他太爱闹事,动辄弄个伤的病的,要再这样,你就……”

在陆云质疑的目光下,陆景灵机一动:“嗯,对,大哥刚从江陵托回箱东西,他再闹事,你就拿出来吓他。”

陆云看眼同病相怜的三哥,再回首,感叹他挑拨离间的二哥终于走了。

陆云眼睁睁看着书简越堆越高,陆机在旁手掂着竹鞭,苦口婆心:“少不学,老伤悲,你这么能闹,是太不知礼义。”

“儒学七经,你抄一遍,从郑康成注的《小戴礼》开始,每天抄书两时辰。”鞭子点上空白的简。

一瞧密密麻麻,陆云缩了头小声怨:“三哥,我眼酸,我手疼。”

“是吗,你拆车,捅蜂窝,怎么没眼酸,没手疼?”鞭子眼看就要招呼过去,陆云头更缩赶紧写。

“三哥,这书太多,我哪写得完,都暮色了,要不少写会?”继续讨价还价。

这下鞭子打上,陆机言传身教:“我在你这年岁,就抄完了,没什么说的,快写。”

陆云只好闷闷地写,同时心念电转想主意,见三哥静坐下看书,就摇头晃脑,左挪右挪,不时散发各种声,终于惹得陆机不耐,放下书给商议余地:“想少写会,也行,你告诉我,叔父府上抓的人,被叔父关哪里了,我知道你去探过。”

陆云顿笔,心里嘀咕,原来别有所图,但坐端正,神情肃起来,装郑重其事:“三哥,可以告诉你,但有件事,你得答应我。”

“抄书的事,免谈。”

“不是抄书。”陆云站起身,“是你要做的事,我得一道做,我也不小了,也是陆家儿郎,二哥总是撇开我,你不能再这样。”

看小孩气鼓鼓样子,陆机又惊讶又好笑,本想敷衍过去,却惊见陆云笑变得阴,掏出个锦囊:“二哥撇我,我没辙,你要是撇我,嘿嘿嘿,我还有一大箱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