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杀(2 / 2)

昆岗玉 几微 1851 字 2020-12-31

“臣略知江北敌情,其迁延不战,是在等上游军到,一并合攻。如此,上游至要,晋在蜀地大练水军,造船木屑塞江,而西境之军,已分近半至建业,所留难以抵敌,前番交趾军一万差赴,尚不能足,请陛下再抽郡县兵,以补江线之急。”

“明白,丞相费心。”孙皓声色不动,帷幔有鼓动,他摸上佩剑,慢声说,“江线之急,还有一罪魁,孤替丞相办了,以解丞相愤懑。”

何定被压出殿,就压伏在高台上,白腻的脸全是擦伤,从乱发中露出,他闻声仰头,但眼已被黑布罩住。

“此阉竖,私通晋人细作,暗行占募,隐匿数万人,致使荆州募兵不足,战线堪危,还不知行了多少卖国事,不止丞相恨,孤不亲手杀他,也难解恨。”

何定只发得出呜呜声了,几下就没,孙皓的剑在他胸腹进出,血肉糜烂,众人又战兢地看到,君主眼中,泛出发狂的血红光。

“此阉竖交待,晋人细作,在城外市集韫玉坊,即刻集军,剿杀此人,全力围剿他,孤要见人死,人死!”举起的剑血滴下,武臣们赶紧应命。

“陛下,占募之事,追查为时已晚。建业之危,不亚于上游,危在北面大江,皖城败后,江北再无防戍,为今之计,要调城内禁军守军,屯于江岸石城、牛渚,集全部兵力,防御晋水师来袭。”陆凯面容平静,坚持说完要说的话。

“丞相所言甚是,水战当先,石城、牛渚守住,建业便能保全。还需加紧造舟楫,锻箭弩,强备水军。”张悌附和。

“舟楫箭弩好说,”孙皓面色松下来,丢掉剑,直看向陆凯,“可在调守军之前,还有一事,需向丞相求证明白。”

从何定血迹模糊的衣袖间抽出简:“陆氏家产账册,其间有率数,非以钱米记,而以布帛记,布帛易马匹,写边市暗语,丞相家庄田所产,卖到北方,难道仅为求利吗?交易这事的人,孤得找来一问。”

暮色起天际,水边市集热闹不减,吆喝声入耳,可陆机没听出什么,他径自往前走,不时撞到人,还被斥两声,但也不致歉,在人家怒声中继续走。

天近暮,盖一层薄墨,他能见锦色更鲜丽,还有程章站招幡下,身影辗转,有些萧瑟意,再走,忽熏热袭面,以及撞入眼的,程章在明和暗的交影里,在意味不明地朝他笑。

“终究没白等,最后一刻,见到了你。”近在咫尺时,程章很大声说,他早该走,但想印证不知怎么意料到的,心痒难耐欲罢不能的。他不想走得没声没息,连个了局都得不到。他在犯险一赌,见到思慕之人,就知赢了,险阻在迫近,被焦躁裹挟,也能惬意笑了。

但看出陆机无表情,对他常有的戒备和警惕都没,眼中的深广变死寂,话音也未带起一点波澜。陆机靠近他,侧过身,身边是河岸,已无船泊,他表情终于露出点恼,声却很淡:“河中船舫见,你所说的,还当真吗?”

“当真,字字无虚。”程章伸手把人转过来,这问都是料到了的。

“你所为,出乎我意料,但有些事,还是想亲耳听你说。”陆机不拒斥他,眼神逼他很近,“我想知道,你是何人,图谋为何,你一步一步的心机,你在棋局里把我当了颗怎样的棋。”

终于想深知我了,喜不自胜啊。”程章笑着往他腰间拢紧,声转急,“你问,我就彻底说,但此刻还不行。”

隐隐的热轰隆声膨胀,火冲出梁柱间,烟滚滚上腾,猩红撕裂墨色,烟糊气里满街熙攘都成了尖叫声。经商贩货的,最怕这灾,人都从屋里狂奔出,街上走的也聚拢看,能出力者下河舀起水,还有的叫叫嚷嚷奔走呼号不绝,整市集全乱了。

程章轻啸,一马越众奔来,马疾蹄不停,他拢好人,在擦身而过的一瞬,扯缰上鞍。

陆机从颠簸中醒神,听到了刀出鞘声,奔散人群中亮起刃,马行在了刀光的丛林,他没有动,程章就拢得更紧,双手覆上,催动他一起扯缰策马。

暮色成泼墨,有潮气弥漫,火光在远离,烟气渐无,马行如奔雷迅电,人纷纷避让,持刀者被人群阻挡,到底追赶不及。

周遭的景和声,越来越模糊,但陆机清楚意识到,马在向北走,要绕过雄踞的建业城,到江边。

二万守军,严阵以待,出市集是旷野,他们如此显目,无遮无挡,国主既起杀心,必然追剿不止。他看到了落霞衬出的城,箭锋密布在垛口,甲胄森森在城下列出,如临敌,声势骇然。

箭离弦呼啸,惊寒林飞鸟,陆机感到了越来越重的气息,他轻问:“你挟持我?”

“不,舍不得你,要带你走。”程章贴得近,颈颊挨上,筋骨的紧绷可触,但还泛着笑,“欺瞒、毁伤,你不想讨回吗,我等着你讨呢。”

“你走不了的。”箭锋已至,擦鬓发过。

“不见得,”程章转马跃,朝隆起的山丘,回旋间,将身前人挡得极好,唇间乘此相粘,“我未知我,也舍不得我死。”

“我真名司马颖,连这声息,你一同记住,这是你问的,我对你的坦诚。”

声在唇齿间,陆机懵了,江中、月下、酒肆、秦淮水边,路漫漫,途多艰,一切往昔闪白失色,唯有冰寒和锋刃里至温的触碰,有声有色地真切,在勃勃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