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接连而至,致密,马蹭上衰草枯林,沿坡而上。箭势走偏,光秃的树冠和灌木还能挡下不少。马奔势放缓,天色将黑沉,林中更暗,程章借着最后一线光辨向,丘陵低缓,遥遥有江潮翻涌声,向北越过山脊,只剩疾驰一刻的路程。
程章还得意哼起调,借暗黑,行轻狂。箭已止,只闻马踏草的噗嗤,和散出的窸窣声。静极了,陆机一声不吭,听出了自己气息,手心是汗,他陡然睁开眼:将淹入夜色的山脊线,通红的火光烧起,连缀成一线,伴着铮铮兵甲声,急速向他们逼近。
箭阵又起,更密。山往上,树渐疏,稍顷,羽箭已围上马匹,程章拉陆机俯身,把他牢牢压在下,腿夹马腹策动,但火光蔓成长线,箭成排连击,左冲右突,也走不脱无处不在的锋刃劲逼。
火把也越发近,程章看到陆机遮不住的脸侧,有箭锋擦来,不假思索扬手挡,手猛一疼,呲牙攒心,缰绳松下,马避箭旁跃,掀两人翻滚落地。跑动中,又乱箭不绝,程章来不及反应了,抱上陆机就沿山势往下滚。
他们落在了山脚,还拉彼此未放手,四周黑,没箭声,两人同时吁口气,可气还没吁完,一排火又过来。这次是战骑,带长戟雕弓,沿山起围,戟尖刺在前,马呼哧气喷在刃,寒光凝成了间不容隙的一圈。
“你走不了了。”陆机坐起,稍离程章尺远。
“能与你如此,不走也行。”程章拍拍土,还凑过去,火光盛,不想见他狼狈样,就抚他脸间的草屑和黑尘,半捧住,用气声,“但不想你埋没,不忍你愁苦、怅憾、遗恨满腹,江边话,你听到了吗,我要救你,要还你一个,你念念在心的家国天下。”
寒风过山巅,江流呜咽,城在火后显出厚重的影。天命轮转,江山改易,所想、所争,这样沉重,为风雨袭、山川覆,刀兵加身,但为同心,便再无惧。
他知道陆机听到了,他的血把他脸边濡湿,盖上来的手有颤动,时机已到,别无他法,这时放大声:“我与吴主的交结,你不知详情,我还能挑拨他,若我死,这建业,会更乱,江东,会更快亡国。”
一圈马蹄踏动,声大得追兵也听到了,一人当先出列,陆机站起来,他看出,是建业城守诸葛靓,戟横过马,弓撤下。
“少将军。”诸葛靓下马来迎。
陆机往前走,勘勘挡住程章:“此人牵连甚多,不能杀。”
“武将均奉严命,此人杀无赦,得头颅者,赏千金。”
诸葛靓拔剑出鞘,马上人箭搭弓,瞄更紧。
陆机仍在前走,迎上诸葛靓的剑,剑锋挨身的一霎,他持物高举,令声喊:“荆州将士,出列。”
真有人应声下马,瞬时站他身后了。陆机持符,高声却嘶哑:“诸葛将军,这是荆州军兵符,三万精锐,驻城内外,他们曾听命于我父亲,现在只依此兵符,你不想荆州军反了,不想江东亡国,就放他走!”
剑慢慢向下划,反光里,陆机又看到了得意带笑眼神,想回头看,也不想再见。
“保重,等我。”正闭眼泪翻滚,那讨嫌的生怕人不知似得喊得简直鸟都听得到。
陆机走在高墙间,贵胄府宅建得大,逼得巷子窄了许多。他没从正路走,在夹道里整理仪容,墙后逸出枯枝,压砖上黑黝黝一截,陆机知道绕过,便能见到府前的夜灯。
灯光比平常盛,不是门楹垂挂的两盏,而是星点延到台阶下,他看到了孙瑾的女侍,门吏垂手退入内,孙瑾手搭裘衣,在门庭踮脚,看向的地上,有车刚走的辙痕。
“瑾公主。”想了想,还是这么叫,还行了个拜见礼。孙瑾最烦他这套,蹭蹭蹭跑面前,拉他身指车痕:“小云去了丞相府,我没能拦住他。”
声惶急,陆机听出来了,他问,但孙瑾不答,只把裘衣抖开,搭到他肩上,拉拢系带,在他颈下低头说:“走了有一阵,你难追上了,我备了马。今夜,不管发生什么事,看在我与你家联姻份上,不要冲动行事,可以吗?”
孙瑾在要确证,陆机有些不明,但碰到了她气息间的目光,盈盈闪闪的,几乎卑怯地求。他撇过去,也不知该怎么答,有恐慌感在膨胀,女侍牵过马,他只昏乱点了下头,就急赶往丞相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