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席(1 / 2)

昆岗玉 几微 1925 字 2020-12-31

程章抠着墙灰,有一搭没一搭地抠,不知觉中墙缝已抠出一小洞。他从没这么百无聊赖过,确切点说,是没这么落魄挨日子过。可是为了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他自告奋勇地来挨,还心甘情愿地咬紧牙关继续挨。

寒风飕飕,铁甲刺骨,袖子还破掉一大块,冻得不得不缩肩夹背,卢志看不过去,上前挤挤他道:“公子,跟你换件衣吧。”

程章嗦着气,直了身:“站好,别动,众目睽睽,上哪儿去换。”

眼撇过去,意思是噤声,卢志心领神会,在城门当守兵冻成狗,等的就是督查一松,人凑起来抱团取暖地漫天胡侃。

——唯一能探吴军动向渠道,尽管是漫天鸡零狗碎里才能淘出那么一丁点的。

“喂,听闻你们夏口大胜,有不少兄弟攒了功吧。”有人拢来搭腔。

“不清楚呃,倒霉,被遣到这里,可半点功都没沾。”

“是倒霉,跟兄弟们比,江陵这里最倒霉,自从都督回来,无心战,晋军都打到门口,结果晚上溜圈马就回了。”

长戟晃得招来一堆人,反正临近闭门,就肆无忌惮地聚墙角聊,大多是怨没仗打没钱赏,直到有人别出心裁抛一高见。

“都督无心战事,大概是被声色所惑,听说西陵买下一倡优,色艺俱绝。”

“是,哦,我见过,回城那天,好生盛大,里三层外三层地护卫。”

“大公子帐下人说,都督日夜爱宠,没一日落。”

“那小倡优染风寒,都督可是衣不解带地陪。

“真像一睹美人真容。”

“听说长得像三公子,但比三公子更生媚。”

八卦超有反响的,众人一惊一乍,程章终于听出所以然,赶紧加入抖料:“这倡优在西陵买得,该不会是晋军奸细吧,奉上引诱都督,天天流连他,就没心思打晋军了。”

“有可能。”

“还真是这样。”

“那该怎么办?”

程章恰到好处地提建议:“为江陵军不再这窝囊,我们得除了这人。”

“美色误人。”卢志义愤填膺应和。

“原来我等气闷,祸首在此,是得除。”引来一阵认同。

“人在州府东院,总闹动静,我兄弟把守过,要靠近有点难呃。”咋呼出有效建议了。

“没什么难的,都是同袍,我招呼声,趁换防,混进府里就是。”来了更有效的。

程章乐见水到渠成,心里大呼这帮蠢货真好骗,不过还差最后把火,于是踊跃上前,站到那人身侧,振臂高呼:“兄弟们,愿除害的,今夜就跟统领,混府里去。”

陆机觉得陷在惬意的深眠,一切空荡荡、昏茫茫,没一点人影和声响,想不起曾经的人和事,喜怒哀乐都褪去,只有模糊的感觉,在空白中时轻时重地沉浮。

他觉得这样很好,沉溺着不愿醒,不时的惊扰被屏蔽,但太久太久,无知觉里升起恐慌,如水火迫近,翻滚着接连侵袭,强逼着他,从混沌里挣脱出。

火光摇摆,灯下有人读书,走过来,温颜笑道:“正好碰到你醒。”

额头被轻按,“热也退了,睡够了吧。”

陆机才回过神,一下惊坐起身:“叔父,你怎么到了江陵?”

“听陆景说,你跟你父亲有些误会,我来看看,能不能解。”陆凯笑着坐在旁,递上药盏。

陆机静静看着,叔父与父亲面容相似,同样威厉,但无战阵拼杀出的严酷,如徐展书卷,温煦许多。于他而言,与父亲有隔阂,只能带上敬畏仰望,而叔父亲教政事文章,耳提面命,自然生出亲近感,能更无所顾忌地相处。

就委屈涌上心头,半晌不动,眼中越积越湿,埋下头低怨:“父亲并不想我好,这样比较省事。”

一手推开,眼泪也漫出:“我也是如此,叔父不用费心。”

“看来你们误会颇深。”陆凯笑着摇头,改帮拭泪地哄,“士衡,建业别后,我知你多遭大难,几经辗转,但能安然回到这里,是你父亲在找你、寻你,费尽心思保全了你。”

“即便对你有疑,也不忍下一点重手,”擦好泪,又端上药,“你一病,他也急的面目憔悴,想必你能察觉到,所以,别自怨自艾,跟你父亲再生嫌隙。”

陆机愣愣接过,泪出了更多,弄得陆凯有点不知所措了,干脆沉叹一声,道出真正想说的。

“但我也知,你所伤心的,不尽是你父亲,”紧扶住人,定睛看到眼里,“还有你自己,想做为却不能,彷徨不定,不知何所去从,是吗?”

碗摔碎在地,瓷裂声刺耳,陆凯一动不动,继续看着,看到陆机止了泪,哽咽着说出声:“叔父曾言身在朝位,当如临渊履薄,我卷进其中,不听教诲,肆意行事至此,是自己罪孽缠身,万劫难复。”

“没什么难复的,你年岁小,万事都能重来,你父亲和我也不会怪你。”陆凯轻声说,放陆机靠上榻,起身望向灯影,“何况,忠与降,毁与誉,千秋万世后,不过史笔一二,何必苦作坚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