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陨(1 / 2)

昆岗玉 几微 2097 字 2020-12-31

接着文册和地图被送上,把案面堆满,杜预坐立不安,干脆再行礼,出座叩拜在地,羊祜也不扶他,而是蹲下,离他面目很近,声直灌耳中:“这不算什么,下面说的,才能真正助你,达成我未尽之业。”

气音出,带狠意,杜预留神听,见到羊祜拿图,铺地展开,并指点到了一处。

“西陵,从这里着手,你要最先突破,吴将张政,是陆抗手下大将,举大军前,拿不下西陵,也要弱其防守,想法换掉此人。”

“这样,才能为蜀中水军开路,益州刺史王濬,在蜀地造船七年,练成八万水军,攻破整个江线,要靠他从上游顺流。王濬奉我命入川,案上符印好也好调他,他们是主力,你要准备万全后再动用。”

指移动,声昂然:“中游重镇,江陵和武昌,是吴荆州军驻防,水军出川时,你要亲自从襄阳南下,沿汉水,赴江陵。参军胡奋随我多年,熟悉两地兵势,还有参军罗尚,善做山水间的调兵排布,大军赴中游,你可以用他们两人。”

说着顿了顿,在席间坐,杜预静等,也在仔细打量着图。

“还有两个人,你可以用,也不得不用。”羊祜开口,带了些叹气,没方才的斩钉截铁了,“尚书王戎,他曾为我手下参军,你致信邀他来,他要功业,也必来。”

“另一人,是皇子司马颖,”说起来摇头笑,“不过年少,大言不惭与我为盟,他一直在南境游走,也算帮过我不少事,此人志在军权,会听你指派。不同于王戎,你可以信他,倚仗他。”

杜预不再看图,莫名其妙地看都督,也有些不由自主地紧张。

“当然,你也可以用你的人,度支郎潘岳、秘书丞左思,此二人强识记,有才华,你先遣他们去南境,做得很好,”再颇寻味地,回视他一眼,道,“这就是那皇子告我的。”

杜预坦然解释:“学生不明形势,故而想先探些消息。”

“说了你做得好,用不着解释,”羊祜拍拍他肩笑,继续,“至于下游,琅琊王司马伷和皇亲王浑,你就不用管了,他们邀功揽权,成不了事的。攻破西陵、江陵、武昌,得建业便容易,你大可不理那帮人,乘势直击吴都,一举灭其国。”

“学生谨记。”杜预直起身,惶恐面色镇定下来,心里暗记,手上接过羊祜递来的兵符。

羊祜把他握符的手按上,沉沉吁口气:“要拿稳这符,不易,满朝士族、宗室、外戚,不待见你立功,会阻你绊你,跟你在朝中时,一般无二,这点也要谨记。”

杜预正想说早有所料,但看人抬箱上,知道都督还有后招,就闭上嘴等。

“所以,不要争名位,大都督,我让给贾充,他阻我伐吴这多年,由他统领,才由不得他不赞成。我给你去此阻碍,但王戎和司马颖,要你自己稳住,另外,送饷给洛中贵要们,拉拢更多的人。”

羊祜招招手,箱打开,满满赤金,金光耀得满堂辉,羊祜鄙薄地摸一圈:“张华曾叫我送,我太迂腐,不舍得,才落得这狼狈,人都没的求的。刚好留给你,后面不够,还可找那皇子要,他倒挺慷慨的。”

周围一众目瞪口呆,连箱底钱都这么给,知道以后要死心塌地地跟谁了,在羊祜留别的目光下,又高呼效忠地拜了杜预一次。

羊祜眼扫过地图,又扫过围起来的人,他们热切且振奋,也带着他所规训出的平和与收敛。他苦心经营,排布至此,身退于功名之际,丝毫不碍向南的进军,不碍一手推起的大势滚滚向前。他可志得意满,从容离开了。

陆抗闻到梅香,他倚案坐,暗香沁骨,使神思复朗。手上调兵的军令已写完,他封入锦囊,放在一堆文书的最上。感觉香越发浓,门启开的风灭了一片光,眼神朦胧中,看到有人俯地拜起。

陆机在跪拜时打量,极少见的,父亲着布衣巾帻,如家常闲居,背佝偻,鬓发的白露出,缓慢起身朝他走,听到了微喘声。他有点不敢信,眼前被甲胄遮掩过的衰老。

“你肯回来了。”本来以为被训斥的,陆抗温和的开口,口吻称得上欣喜,他满心七上八下才稍消停。

“我闻到香,你从梅林中来,是否听过首折梅诗。”

话落后,陆机睁大眼,父亲像个夜访的友人,波澜不惊地闲聊,让他准备的忧惧和拘谨,都不知道往哪搁好。

“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陆抗念,从袖中抽出布帛,字迹俨然,有点陈腐的木头味。

“这诗吴郡有传,听过的。”惊讶中,照实答。

陆抗半蹲,把布帛放到陆机手心:“诗是你叔父写,帛上是原稿,他前几日来,让我想起了这件旧物。”

“但他不知道尚在我手,如诗里说,这是封信,他夹梅交给驿使,寄往北朝的陇西,但碰到战事阻隔,信被退回,我看到,便没再给他,一晃都过了好多年。”

陆机听到娓娓讲述,展开信,看到“赠范晔”的题首,他想到了陆凯那天提到的人,阵阵起疑,叔父和父亲接连对他提这段事,是他们心里的痛,还是真要催促他做什么。

“那时汉室还在,东吴与曹军对峙,他想随信中人北上,对我说中原王朝正统,衣冠所在,当英才效命,我年少气盛,曾劝阻他,跟他大闹一场,这信就是因此阻下,但如今,我不会再劝阻你,不想你像你叔父,垂老尚留此憾。”

“乱世,敌友都是一时,不管他是谁,有什么图谋,对你都是真诚,我保不了你,江东难容你,但我信他,会始终念你惜你,护你安好。”

陆机瞪大眼中凝水光,陆抗拉他站起,语气陡变严厉:“你可以像你叔父一样,趁年少,凭心性来去,但你不能动摇,不能游移不定了,我只给你一次机会,现在,决定是否走,是否随他到北境,不再问江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