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伤了吴军主将,哪里惨败。”程章不以为然,仍站着不动,转回城的方向,朗笑,“被人算计,也报复回来,赢了我最想赢的。”
“那就快走,”罗尚吼出声,“西陵已非我土,再留恋也无用。”
程章不理他,只搓着手指,按上襟口,那里还留着拥住人的热度。“用心若镜,应而不藏”,他就是要袒露出,被人稍稍看透,再把人从断掉的牵绊中拉开,牢牢的,再不松手。
风鸣林叶,月照孤城,他赏景似的,对来拉他的罗尚,幽幽一问:“你甘心吗?”
“西陵不得,故土不再,你甘心吗?”
程章面露种复杂的狂野和笃定,使罗尚难以移目。多年后,他任平西将军、益州刺史,从西陵入蜀,与流民万里征战,长久的拉锯和奔逐中,不由得的,时常回想起这一幕。
“不是留恋,而是想何时再夺回。”程章往前走一步,“胜败固然常事,但大势已然,天下一统归晋,不过早晚。”
他眯起眼,像是安慰自己:“此败,不值得丧气的。”
罗尚有些热意,但还是冷静催:“整军再战,也得有段时日,先撤再说。”
程章扭扭身,不好意思开口道:“哦,还一事没了,城中监牢在哪?”
月下雄雄火起,燃成一堆,焰头几与山齐。夷陵营地,带不走的辎重和战死者遗物,被集在一起烧毁。
羊祜被烟呛了下,看着跪帐前的杨肇和徐胤,神色淡然:“败阵非你二人之责,我不会行军法,但战报上奏,必有追究,我朝中无势,诋毁者甚多,首战遭此败,被贬责无疑,也难保你们。”
两人就哭丧起来。成一军统帅,都是刀枪火海里拼杀出,好勇尚争,战死还有军功,最窝囊的是偷生等着被罚。想着想着,被都督一说,哭的更甚了。
“没什么好哭的。”羊祜摇头叹气,“若我是你们,还留性命,就该喜了,江东不克,战事就不会熄,你等将才,何愁无立身地。”
两人怔怔抬头,见羊祜扶额深思:“这场仗,是试探。西陵至险,吴军集精锐来守,我等虽战败,但也探到了其虚实。”
水军督徐胤振奋了:“是,吴军兵力不盛,但极善用山水形势,尤其水军,江情娴熟得很,我等一时难敌呀。”
又怯怯问:“听闻都督使益州王濬造船练兵,这次怎不调遣?”
“他还没做几艘,”羊祜一晒,“有这次江战,他才知道该怎么造。伐吴需水军,练水兵最佳地,该是益州。你倒提醒我,派你去王濬那儿,与他一道造舟舰,如何?”
徐胤诺诺领命,杨肇也想找个出路,赶紧发表意见:“吴西陵驻军不多,此番还调荆州兵来,以后再攻,就不该只取一地,沿江重镇,同时出兵,水道再便利,也能使其上下救应不及。”
羊祜点点头,又望远方:“不只是,这些用兵虚实。此一战,我也看出,吴还没到亡国时,气数未尽,占四州之地,钱粮尚富,有将才牢守江险,更重要的是,有陆氏这样的世袭军,兵将同心,士气盛,盘踞多地,调动迅便。因此,这里不会像伐蜀时那样,天险一失,便无阻碍,邓艾不过一万人,就乘胜席卷到了成都。”
“这样奇功,怕难再有了。”羊祜顿住,长叹了声,“可惜邓艾冤死,朝中至今无人为他申辩,吴定会灭,但朝堂上掣肘,也不会比当年少多少。”
烟火飘来,咫尺看不清,但两将领看出了羊祜面上陡生的凌厉:“所以,再不能败,灭吴只能在一役,谋万全,再动之。”
高声混在山风中传远。兵士收拾甲杖,在颓然撤营,来回杂乱,闻声者蓦然一滞,战地凝出了片刻的寂。
羊祜就在这寂中想到,如何扭转败局,朝心中所图,开始下一轮的对峙。
放低声:“灭吴,势必要兴大军,而我军平巴蜀、御西凉,到底疲敝,不可能大举再战,为今之计,唯有蓄力养息,集够粮,增够兵,故而,荆州一线,我想与吴军和谈,各自守境,不再战。”
听到的两将领诧异了,又不好问,正巧胡奋匆匆赶来,拱手禀道车马备好,可启程了。
“不走了,我等个人。”羊祜背过身去,还是那种模糊的低声。
轮到三个人诧异了,胡奋都不及问,就被差到山口,万般不愿地彻夜等。天熹微时,终于见程章带一众人,人困马乏地赶回来,唯他还神气盎然在。
羊祜迎上前去,直言:“你误传军情,该谢罪,我遣兵救你,该谢恩,所以,我请你行一事,不容推脱。”
程章一缩,顿觉不妙,得意神情一下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