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起(1 / 2)

昆岗玉 几微 2045 字 2020-12-31

“不是善终不了,而是必死无疑。”横梁遮挡住来人形貌,陆景却觉语声似曾相识。

“不交军账于陆抗,不随中使入建业,你凭一腔孤愤,行事至此,就没想过赌输后,会沦到怎样惨状吗?”语调是令人肌骨生寒的嘲讽。

“阁下断言,何意?”步阐出言更冷。

就在这冷峭声中,忽掺入孩童的嬉闹,脆生生的清响,让步阐心神一震,骤然喝问:“为何挟持玑儿、璿儿?”

“不是挟持,而是相救。”来人笑道,“你兄长惨死,留下此二孤子,你总不想他们陪葬吧。”

陆景发现,罗尚不着痕迹地站到了来人那边,正对向步阐,庄重地作了一揖:“将军,为今之计,唯有举城降晋,方能保全。”

接着看出,步阐神情是不可置信的,僵直着往后退,口中在嗫嚅,但听不出说了什么。

“既是劝降,威逼之外,也该有利诱。”来人又笑,“三分天下,晋有其二,财富兵力,数倍于吴,实不相瞒,蜀地和荆襄,已是大军在集,你们不过凭天险残喘,与其灭国时降,真不如早作归附啊。”

“当然,这饼画得太虚也不好,将军想要的,莫过于西陵兵权,拥兵自保,晋西陵督名衔,即是虚位以待,定不空许。”

激昂声后,少顷紧绷的静默。陆景看到来人在移动,在昏沉的烛火中现出身影,继续那种自得的,似玩人于股掌间的言说:“听闻吴主暴戾,抗旨夷三族,衙中家口三十六人,也算命悬一线。”

步阐一步凑前,拉起那人衣襟,沉怒:“我并无抗旨,我可以选择,交兵权、回建业。”

“但你不会选,无兵之将,生不如死!”来人昂头,从容的,对上了步阐狂躁的目光。

移动时的一角度,让陆景恰恰看清,来者,正是曾铁骑围逼下,如眼下这般,从容笑对过他的程章。

孙遵觉出陆景手在急抖,带动瓦片哐哐出声,忙拉住他:“公子,叛就叛了,密谋听完,回去也好交差啊。”

陆景回神,就听步阐仓皇一笑:“罗参军,原来,我早入你们圈套,想脱身都不成了。”

“将军,我等正是来,助你脱身的。”罗尚一字一顿回复,“陆抗已率荆州军西进,这里稍有动作,就会被团团围攻。”

“举城归晋,虽将军有意,眼下却也不易。”程章接话解释,“在荆襄和西陵之间,需要有一前哨,让我军打破吴军防线,直通西陵。”

“将军的第一份诚意,便是告诉我,何处可作,这样前哨?”

步阐环顾四周,似在最后感受下家所的安定,而后极刻板地出声:“江陵城,向北百里的石城,孤军在守,防线薄弱,是最适合处。”

“好,将军第二份诚意,便是两位小公子,送洛阳为质,就等将军赴洛,封侯拜将了。”

步阐闭了下眼,再开口道:“那我先去处理一人。”

陆景和孙遵忙对视上,交换的意思是:这身衣果然派上用场,赶紧溜之大吉吧。

“士别三日,当刮目看。”步阐走后,罗尚对程章敬佩道。

“哪里哪里,”程章抹了把冷汗,捂上眼际,“我真怕他一个发火,就发兵把我俩一锅端,所以不停说不停说,把他逼得反应不及才行呀。”

“你早已百般筹计,最后一刻,也不用这顾虑吧?”

“事关生死,要万无一失,也没把握。”程章喃喃道,眼神迷蒙,出声更轻,“不瞒你,一直都很顾虑、心乱,只不过,我藏住了。”

轻到无声,程章握紧手,似用手掌,将那些不该有的心绪,压制包裹起来。却又像碰触温润、透出暗香的肌体,恨不能更紧些。一时极静,可辨出灯芯裂响,以及顶上,风吹片瓦的翕动声。

半晌后,罗尚冷静问:“接下来怎么办,还有,他匆匆出去,是去处理什么人,我们不用跟上吗?”

“自然是,处理陆抗派来的说客。”程章顿了顿,道,“我猜,他不一定会碰上,既作说客,会一直闷守在灵堂吗?”

程章仰首上望,眼神疑虑重重,罗尚顺着看上去,也没看出什么。却忽闻瓦当坠地,啪嗒碎响,两人循声跑到堂外,就眼见屋脊尽头,两人影倏忽跃过,消失在黑黢黢的连绵屋舍中。

罗尚猛一振臂,正要喊人,程章不动声色地按住他:“算了,追也无用。”

“刚才肯定被偷听到,待其出城,告密怎么办?”罗尚不解,闪身就要自己去赶。

程章拉住他不放,镇定相劝:“也不是什么密事,要反,事不宜迟,今夜就行动。”

罗尚做出个哦的口型,就听程章吩咐:“你在此,要步阐今晚发令,清剿不服者。我速去襄阳,告知都督,务必拿下石城。”

“约三日后,从石城来救西陵。若接应不及,你再见机行事。”

罗尚的“哦”型变成“一”型,真心叹服此人雷厉行事,在鞭策下立马嗖嗖跑去干活。

留下程章对着明月下的嶙嶙屋脊,无奈叹气:“我欠你的情,也算还清,惹上的麻烦,只好自作自受了。”

春雨润泽,田土上冒出一层毛茸茸草芽,不远处营寨森立,旌旗凛然,士兵列队而出,缚额挽袖,成辐射状到据点领农具、耕牛,再雄赳气昂似作战般朝田间走去。

“中间洼地,水多难垦,是军屯,周边高敞些地方,是民屯。民屯收六成,自留四成,领耕牛者则收七成,如此,麦熟后,千亩即可收千余石粮。”长史徐弘迎着羊祜,边走边介绍。

“目前垦田多少?”羊祜问,望向平坦沃野。

“已近万亩了。”徐弘答着,不自觉地抹了下额间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