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抗并没回应,默然走到悬着的地图旁,似自言自语:“对我说不想玉石俱焚,就举城投效。是什么意思呢?”
陆晏陆景面面相觑,心想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但看父亲肃重神情,实在不好意思问了。
片刻后,陆抗手点上地图,似恍然道:“我想到的是,攻石城目的,是诱我军出城,然后大军直击江陵。”
日色西移,堂外传来校场的鸣金收兵声,和一阵吵杂的笑谈。陆抗皱皱眉,转向怔怔的两兄弟:“士玄,你去召诸将来,军情紧急,饭就别吃了。”
陆景正等分配任务,却见陆抗温颜拉他坐下,拿来主案上一盒豆饼一盘甜瓜,慰劳:“你赶路辛苦,先吃点东西。”
陆景才觉饥渴难耐,拿起就吃,刚塞了满嘴,就听陆抗在旁道:“步阐如何反叛,你详说给我听。”
襄阳州府内院。巧致庐舍,日光熹微入室,门窗外绿意新萌,春花灿灿,里面却静悄悄,暗沉沉,不闻一点声响,空气仿佛凝滞。
程章终忍不住,又开始新一番引逗:“士衡,因你缘故,我入得州府,算是已有倚仗,等屯田事毕,我在城中再营一坊,卖布贸丝,取名怀珠,如何?”
陆机半靠半坐,一脸空茫,眼睁得极大,像是望着不知何处的远方。
等不到回应,程章再来:“身上这衣,还称身不,可是我专找的江东太末布所制,想必你穿着习惯。虽没那些锦的罗的好看,但士衡你喜欢就行。”
陆机虽是病容,但衣衫发髻很是齐整,显然是程章给理过无数遍的,但殷勤如此,换来的还是默默然全没反应。
显然被磨出了耐心,程章再接再厉:“士衡,尝口好吗,这羹可是掺着千里莼菜,恰寻到一吴中厨子做的。”
手举碗勺到酸,仍是没用,程章气馁一叹,想到换个话题:“士衡,你不想在此,是吗?我说过让你安好度日,实不该陷你入险境。”
满面愧疚地谢罪,但陆机直直的目光移都没移。
程章伸手,截断他视线地晃荡,终于下论断:“士衡,你病糊涂了,脑子烧坏了吗?”
“没有。”陆机拉下捣乱的手,很正常地回答,也很正常地看向程章,若无其事问,“你见过羊都督?”
程章一怔,先是欢喜,又很惊愕,最后紧张得断续道:“当然,跟你说过的,因你引荐,我搭上襄阳主政,掺和进了屯田的事。”
“可是在内堂中见?”陆机神色又是茫然。
程章点点头,觉得这问莫名其妙,泛起阵疑虑,心想是不是高兴得太早。
“内堂之中,悬有地图,正中一幅,画着荆襄山川形势,是吗?”陆机像神游到了他处,穿过深深迷雾,终于看清,可又不敢确信。
程章语重心长:“士衡,别胡思乱想。”
“那幅,最是陈旧,上面有着,重重指痕。”语声犹疑着断定,仿佛勉强自己承认。
程章觉得陆机在跟虚空说话,把他晾在一边基本透明,再拿手到他眼前晃,把他晃回正常,就听到:“我昏昏沉沉的,但像发生过很多事,你去过内堂否,我所言,是真的吗?”
看他惊惶样子,程章上前一抱,在耳边哄劝:“我去过,是真的,是真的。”其实想说的都是,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但也冥冥中感到,有些地方,已然不对劲了。
“既是真的,我不能留在此,也不想再留,”陆机眼神,回复那种冷硬的坚定,直问,“你能带我离开吗?”
程章只觉那坚定拗不过,慢慢松开他,手放上他肩头,极热切地,迎上那冷意的目光,语声沉厚道:“士衡,从今以后,我会一切如你所愿的。”
目光仍是冷冷,程章只好尴尬一笑:“你好点再说,这羹快凉了,尝点好不。”
程章转身去拿碗钵,未能看到的是,背后人眼底深处,此时浮出一点不易察觉的警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