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调配权。”羊祜冷静回他,站起身面朝北,“我收到陛下密令,命三军赶赴西陵,接应步阐。”
程章一下站起,欲待问,羊祜把他按下,直言:“告知你,也无妨。国朝初创,人心不稳,伐吴之事,本陛下与我密议,由我全权总督,但王戎一封上奏,使军情满朝尽知,搞得言论纷纷,至于论什么,贾公之党在朝,谣诼诋毁之类想都想得到。陛下不明究竟,或是挡不住非议,于是顺理成章的,令我去攻西陵。”
“打江陵,实是取西陵上策,与杨肇、徐胤配合,围魏救赵,使吴荆州军两顾,拿下步阐投诚的西陵,也非难事。但眼下,三军都去正面对抗,胜负就未可知了。毕竟,西陵险要,我等又是孤军入境在……”
羊祜喃喃分析,语声沉重,程章就在认真看王戎上奏,沉重声让他也很不快,觉得对羊祜的效力,眼前瞬变的战局,和自己汲汲奔走的企图,都被这一字字搅得一团糟。两手紧捏着布两端,拉扯欲断,力大得使几处经纬线稀疏,字迹渐撕裂变形。
羊祜一把捞起书帛,不失时机地调侃:“撕了也没用,事已至此,你打算怎么办?”
程章愣住,意识到羊祜一番话只在说给他听,也明白军□□过分明,赏功罚罪总逃不掉,不过还是存侥幸怯怯问:“都督要我如何?”
羊祜袖着手,退后一步,饶有兴味端详着他,只目光上下移动,并不出言,半身藏在暗影,很是深沉。
巡营士兵走远,帐内极静,火苗翕动声外,程章听得到陆机促短的呼吸声。被羊祜逼视得慌乱,他一点点挪动手,放到陆机颈间,慢慢收拢,感触到血脉随呼吸的搏动,对抗着他的施压,满心的惊惶、羞恼和纠结,顿时化成了点狠意,驱手指更使劲地压下去。
但看他眉间开始紧蹙,低微呛咳着,半边脸埋在枕中,细薄得透白,眼尾凝出了滴水珠,在细细地抖动,又是那种说不出的,惹人爱怜感。
程章惊得一抽搐,赶紧放手,一时只觉得,满腔烦乱都被融化掉,成了滩温润的水,在柔柔地晃荡,绵绵不息地冲刷着他。
于是也不顾羊祜在旁看,凑近将陆机半扶起,用肩抵住,抚上他后背顺气,耳际相接,发鬓蹭动。
看完好戏,羊祜笑着上前:“你舍不得他,又奈何不了他,想一举杀之,哪有这么简单。”
程章放下陆机,回瞪过去,一脸被愚弄的羞愤。
“你误会了,我既不愿火焚江陵,当然也不想置士衡死地。”说着越过程章,到床榻前,拉上衾被,揪住陆机衣襟,端视着他,怅恨道:“只是如此人物,恨不能为我大业所用。”
程章想说些什么,但嗫嚅着终究没能出口,羊祜回看他眼,似乎看中他心思,又讪讪一笑:“我是做不到,看你如何了。”
那笑瞬间转为冷厉,程章又感到了那种逼视,看到羊祜转身向他,一字一顿吩咐:“你要做的,不是杀他,而是帮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随我到中帐,计议下西陵战事。”不等程章反应,羊祜便径自往外走。
程章莫名其妙,只来得及高喊句:“真的不攻江陵了。”
“你士衡说誓死严守,而今粮道又不通,一时半会难以攻下,再迁延下去,就是抗旨,担待不起啊。”悠悠叹声随着悠缓的身影,一道消失在了营帐口。
程章抹了把冷汗,整整衣带跟上去。顺道吹灭了灯烛,虽一团黑,仍不舍地回望了眼,捕捉了下静夜里能辨认出的呼吸声。
大营中帐,羊祜铺开地图,举烛火靠近,让程章站身侧,说道:“此图新绘,可能有不准处,但山川形势,水陆路走向,总能见个大概,你说颇能调运,那么第一要做的,就是将阻在江陵北的粮草,往西陵运送。”
程章点了点头,知道还有下文,静待另外任务,果然羊祜接着指令:“西陵山地贫瘠,江陵沃野粮丰,吴军粮草调运,也会走这些道路,你得防备不被劫,当然更切要的,你可以去阻扰、去劫他们。”
程章绕地图转了圈,面露疑虑。羊祜拍拍他肩,肯定言道:“就像士衡做到的那样。”
“不止于此,你与他一起,可见机行事处……”羊祜对视上程章,随话音交换着眼神,但陡然,两人同时滞住,在彼此眼中确认到一丝异样。
与此同时,半面帐外,蓦地腾起一片红光,尖利的炸裂声和灼热气浪接续而至。脚步声、擦挤声、叫喊声喧嚣四起。
羊祜和程章赶紧跑帐外,羊祜抓住一跳着往外跑的小兵,急问:“发生何事?”
“爆了,着大火,还在烧,还在烧……”小兵语无伦次,吓得只恨不得快跑了事。
这时程章抬起手来,指向不远处冲天的火球,也惊恐得断续道:“完了,我放硝石的地方,起火了。”
羊祜把小兵往程章身上一掼,真是气得理都懒得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