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康家娘子呀!”起来的是刘二公子的堂妹,刘十二娘。她说着话冲康召娘福了一礼。
“是刘家娘子啊。”康召娘笑着冲她回了一礼。
虽然刘十二娘序齿比她小一个月,她却不敢称呼人家为妹妹。
“我有些择床,怕吵到人,看窗前有月色就出来走走。没扰道你的清净吧”刘十二娘声音软软糯糯的,语速不急不缓地解释着自己因何这个时候还未睡,目光却没看向康召娘,而是落在院子里的清松上。
大概连明月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吧。
康召娘自然不会试图猜人家的心思,连交浅言深都算不上,只是萍水相逢一场。
说不定禅会后,她们各自他途异路,再也不会见面了呢。何苦费心思挖别人的心绪呀?
刘十二娘不知是天生善感,还是怎的,忽然抹起泪了。
康召娘浑身都起了一层警报,让自己远离她。她正要开口告辞之际,刘十二娘却开口道歉道:“我是看月色太美,有些多感了。真是叫你见笑了。”
康召娘笑着道:“我也是择床,看月色太好出来看看。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寺里投宿,总感觉寺的月色比外面美。我是个粗野丫头,只知道美,不似刘娘子这般能品评出月之韵味来。天色不太早了,我们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在寺里投宿就得按照寺的作息来。
寺里是亥初打静止板,亥时一刻全部要结束活动上床睡觉。寅正开静,寅正二刻寺里的僧团要开始做早课了。
大寮是五更开灶准备早晨的斋饭,许老封君和刘孺人同耀演师求了明早去大寮帮忙做饭的事儿。
尽管许老封君没点名让蒋氏和康召娘去,但是她们母女也不能装死当做不知道。
蒋氏睡前还唠叨她,让她早点睡,明早打起精神去灶上帮忙的,好好给积累点功德。
刘十二娘却是胸中有话,不吐不快,对康召娘道:“听闻康小娘子生来父母双全,家中兄弟姊妹众多,还颇有福气,抽签从未抽过下签。这般福气实应该再进一步,才不枉上天之馈呀。”
这话其实很唐突,很贸然。
康召娘不想和她扯这些,举步的时候,又想到——
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对另外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娘子的事情所知不少。
这本身就是一桩十分奇怪的事情。
如果是她的话,没有人引导,肯定不会对刘十二娘过多关注。
就算刘十二娘比自己更有好奇心,能短时间内弄清自己的底细,加上许氏早先的做派,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是有人讨论过她了。
康召娘心中警铃大作,没有托词离去,而是笑驳道:“小娘子真是谬赞了。哪里有您说的那般好福气?你兴许不知,今日您见的那位并非是我的生母,她是我的姑母也是我的养母,当然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未生之时,父母已经有了三个女儿,本想求个儿子顶立门户,没想到又是个丫头片子,还生下来就快没气儿了。家里人说要扔了我,是我姑母可怜我,一口奶一口水地贴身养着把我养大的。”
“……什么我快死了又活了,本来就是有气儿,我病中谁来看过我,我都知道的,只是没力气罢了。我说了好多遍,就是没人信。”
“我还爱晕倒,动不动就晕一场,我爹娘为这事儿很是头疼。看过不少大夫,也拜过菩萨,就是不好。”
“抽签那事儿,根本就不可信。我抽过下下签,不过没找人解签,也没要签词。我记性其实挺好的,经常跟着爹娘来烧香,知道第几签是上上签、下下签,碰到下下签就不取。阿弥陀佛,菩萨莫要怪罪才是。”
…
等康召娘说了自己的不妥当之处,尤其是抽签这事儿说完,刘十二娘听得一脸愕然。
她道:“竟然还能如此。”
康召娘嘿嘿一笑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是看我爹娘为了我整日求神问佛,愁白了头,想宽他们的心才如此的。”
刘十二娘沉吟了须臾道:“你是个有孝心的人,菩萨一定不会怪罪你的。”
“嗯。”康召娘不咸不淡地应了下。
刘十二娘谈话兴致不减道:“就算这样,我也比不得你。我生来就没了父母,家中有一兄长,身体素来不好。多赖堂爷爷一家照看,我和兄长才能有条活路。只是我如今……以后要与兄长分割两地,想着往日的相依为命,突然就要天各一方,心里头着实难过。”
康召娘看她一眼,想了下道:“你我虽萍水相逢,却也有些缘分。我冒昧说两句真心话,若是冲撞了你,还望您见谅则个。”
刘十二娘看不清康召娘的神色,却能感受到她的认真和庄重,忙福一礼道:“既是真心,哪有什么冲撞。你我既是有缘,有话但说无妨。”
康召娘可不敢有话直说,她思量了下道:“我观你颇为善感。我听我娘说,人要少哭多笑,少想不开心的事儿,多想快活的事儿。哭多了夜哭魔就会找上门,总是盯着你,你不哭,它就不高兴,非让你哭。我以前就老哭,后来我娘求了寺里师父的法语,让我时刻记在心里。我小不懂事儿,就念,我不哭不哭不哭,慢慢就不哭了。不哭了,周围人看你笑,就以为有好事,总爱和你说话。我家是货郎,因为我爱笑,大家都挺爱来我家买东西的。原不知缘由,今日听了圆善大和尚的开示,突然明白了。‘一切唯心造’,我们要把心快活起来,日子才会快活。你好好的,便是暂时与兄长分开,他知道你好着呢,也定然会十分快活。你说是也不是?”
刘十二娘听了她这话,说了句“你不懂”,心情却似乎好了不少。
康召娘自然是不懂她的,也不大想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