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烧着灶,眼睛往外头瞟了一眼,轻哼一声道:“你爹那是装的。”
“装的?”召娘没想到是这样的,不由得好奇地压低声音问道,“娘咋知道?”
“一起过了恁多年。”蒋氏心情有些郁结,可有些话到底不能跟女儿康召娘说,微微叹口气,低声嘱咐召娘道,“你别揭穿你爹。”
康大山确实喝得有些上头,但是不至于早上起来宿醉到坐着打鼾。
其实,他是心里头难过,也有些难为情呢。
昨晚上,他醉了酒跌跌撞撞地回到家,拉着蒋氏狠狠地哭了一通,借着酒意说了好些个以往不曾说的话。
昨天下午,他被准亲家王老爷子留下吃饭时,王老爷子与他好生说了一通掏心窝子的话。
王老爷子是眼瞅着他家发达了,没有嫉妒,却只担心自己会跟不上康家,怕孙女王喜娘留在镇上与他儿子康大海没有共同语言。王老爷子留了他喝酒,又怕胡家看在眼里,心中记较,又特意喊了王满娘的爹一起吃。
王老爷子的打算自然不是提前嫁孙女,是想着把王喜娘的嫁妆提前拿出来给康家趁势而上,不要驻足在黄埠镇盘桓,享受眼下这点荣光。
王老爷子同他说了许家起势的旧事,纵然说无毒不丈夫叫时人耻笑,可成了大事才能施展本事与人周旋。
他还推心置腹地分析了一番康大山在康家、蒋家两边的境遇,很明白地说他想靠着儿子发迹,老三康大河至少得十五年,老大和老二起来少说也得五年才能独挡一面。
这些年间,他想不坠家族之势那就只能靠自己,一身担两族,非大际遇根本不可能。与其盼着儿子一日有所成,何不如他自己去搏一搏呢?
黄埠镇就这么大,若是能做出什么大花样,镇上这些个人难道人人都不如他康大山一个货郎有见识?可自打许家靠着油坊发了一次迹,也就他们康家这次走了狗屎运有个福气满满的女儿才有了如今这种荣光。
留在镇上,除了能享受别人的恭维和羡慕,并没有多少好处。要知道现在大家恭维他们家,不过是大家不知道他们发迹会发到什么程度,可是只要发迹之势败下来,他家不只是会沦为寻常,还可能成为笑柄。
尤其他们家的情形,康老爷子明显是个糊涂的,起不到带头作用,还是个拖后腿的人。不若离得远一些,有道是远香近臭,离得近了矛盾多,总是吵不完的是非,离得远了,孝顺也带上几分美化。
这些都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他们家不可能以货郎立足一辈子,如果不想等康大河发迹了总被人说货郎之子,就要早些改换门庭,储备家业。
时人眼中的家业是什么?
田也,恒产也!
康大山虽然被人称为货郎,实际户籍却是农户,家里有田土的,不然康大河读书可以却根本没法科举。
王老爷子和胡家都是匠户,儿孙能科考也就是当今官家登基后定下来的。胡家几辈子都是以磨豆腐为生,也就是到了他这一辈才学会了写名字,王老爷子家更好一些,子孙都不是读书的料子。即便是读书的料子,科考上也是要吃亏的。
康家虽是农籍,却只是富农这个阶层,发迹靠的是货郎这职业。日后儿孙发迹了,世人也只会说此子乃货郎之子,就少不了轻贱一二。倘若他家以田土为基业,又有作坊、店铺,别人顶多会说这家人是寒门子弟。
世情便是如此。
再就是,康家若是借着现在的势头,好生扩大营生,早早夯实家业,等到老三中举了自家可以选择别人田产投寄也可以不选择。若是等他家老三中举了再反过来积累田产,反而要大地主的牵制,受旁人的人情,不知道又惹出什么是非来。
王老爷子有这等见识自然是因为经历丰富,秉性郎阔,是个心胸开阔,看得长远之人。他又真心与康家做亲戚,说出来的话,自然比许家这等更多是利益牵绊的大家族出身的人多了许多关切。
王老爷子当然也不是白替康大山打算的,他是想让大孙女婿跟着康大山一家去府城见识一番,若是有幸在府城立足跟脚了,就接着大孙女去府城。他也不是只借康家的光,他自己在府城也有些人脉,不过都是打铁和做兵器这等行当。
王家是匠籍,可置办的田产是有数的,根本没办法给孙女置办什么田产,铺子和院子倒是可以置办一些。
“你的意思是王老爷子打算给喜娘在府城置办一个铺子当嫁妆,眼下先让吴家老二和何家帮着照看经营者,出息与喜娘二八分。等喜娘与大海成亲了,若是大海要收回铺子自己干,他们就另立门头。若是不自己干,吴家他们出租子?”蒋氏敲打着晾晒在绳子上的被褥,让康大山往旁边移动下,免得弄一口鼻的灰。
今日家里人都不打舒爽,就没有去赶场子,蒋氏吃罢早饭,也没闲着,边晾晒冬衣边听康大山细细说了王老爷子的打算。
康大山揣着个手,靠着院子里的枣树上,看着蒋氏不停地张罗着,有些懒懒地应了句:“他还说动了吴家人教他那何家大外甥学做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