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不是没有过许香和镇长的花边绯闻,不过,那都是早些年,也就是她才归宗,没人依靠,叫人看笑话。后来她打理她爹的一系列后事,精干不输男人,而且她自己对一些事情不假辞令,多次痛骂,并说到做到了,那些个人也就不敢太过分了。
后来她谁也没靠,自己托了官媒说媒,寻了这个柳二奎做丈夫。看笑话、传闲话的人也就不大传了。如今更没谁嘴痒乱传,柳二奎可是个勇猛汉子,叫他知道了谁乱嚼他婆娘的舌根,就是半夜三更知道了也要跑人家捶人一顿。哪怕是人家诬蔑人乱说,他也是不由分说跑去打人。知道搞错了,就把乱传话的人,拉倒被他误伤的人跟前捶一顿。他拳头硬,打人疼,倒也算有轻重,没弄出人命了。他这人有些豪侠之气概,如今跟一些混道上的也熟得很,谁也不会没事儿撞枪口,自己找罪受。
不说许香一家子,就说现在。一群人的八卦鲜少能把一件事儿说得有头有尾,总是有人讲着讲着被旁人扯出其他事情来。毕竟大家只是私下小话,并不是开什么座谈会有主题有人控场掌握节奏。
何况人家许香也在,口碑再烂的人也可能有一两个密友,何况她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辈。这边有人议论他,那边就有人递话给她了。许香也只是转头扫过来打量了两眼,并没有上前兴师问罪,而是仿若无事一般转过头侧耳凝神倾听身边找她来说话的人说话。
谁会在别人家的喜宴上发难,那可真是蠢出升天了。要知道她敢这么做,王家人不但敢撵走她,还敢叫她被整个镇上的人孤立。哪怕有许家大宅撑腰,早些年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内宅妇人在别人家跋扈的事情,还只是寻常日子因为口舌之利,在主家与人扯了头发互骂了几句,后来就逼的活不下去,跳河自尽了。
许香不傻,相反她还十分精明,而说小话的妇人大多也是知晓分寸的,私下说一两句过过嘴瘾,满足下窥私欲,却不敢过分到惹出事端来。
所以,康召娘也只是根据听来的小八卦,梳理分析了一番,连蒙带猜地弄出了八卦梗概来。
许家大宅青眼了许香,许家那位老封君给了镇长太太闭门羹吃,而许香与镇长太太之间似乎有夺夫之恨……以往都是镇长太太占先,如今许香领先了一局,而自家还成了许香的助力,得到了许家大宅的庇佑……
引伸说开,康召娘家眼瞅着发迹起势了,没被烈火烹油架到火上烤,也没被人寻晦气,那可真真是托了许家的福。
权力、私欲、利益的触角总是通过社会关系来直接或者间接地作用到各个阶层、每个人身上。
高层有高层的压榨,底层有底层的不甘。
在社会上升渠道,无论那个阶层的上升渠道都出了壁,不是壁垒,是壁——就比如皇权的最高壁是皇帝宝座,平民的最高壁就是为官做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处在中间阶层的人就会想法设法固化阶层,从而巩固既得利益,想要千万年传承下去。
然而,事实上传承有序的从来不是财富,甚至不是血脉,而是精神和打着精神烙印的文明、文化。
孔孟千秋万载,哪怕被后人批判甚至抛弃,他们的精神已经给被他们熏染的人打上了烙印,在一代一代人的基因中传承下去。
可在当下的社会中,像康家这种有了发迹、起势等诸多跨越阶层迹象的人家,若不是得了比他们,比大多数人家都更有权势的许家庇佑,康家能不能稳妥地享受发家致富都可能是一个问题。
就眼下而言,康家是幸运的,没有经历权力倾轧、利益相悖的无情洗礼,就在无意识地选择了最保全自家的那一条路。
傍上了许家,让镇上或者其他地方那些跃跃欲试,想要在任何新兴利益中啃上一口的人都收口藏住了尖牙利齿。毕竟康家足够快,没等众人见到利益的真章,就把利益的风华给了许家。
在黄埠镇屹立百年的许家,或许在别处,比如同阶层的权力斗争中互有胜负,而面对黄埠这些人,那还是一个庞然大物,以有形或者无形的方式能操控旁人的性命。
康家也是够知足,康家及时抽手,不去分薄这桩生意可能带来的利益,尽了最大可能不让自家与许家站到对立面。
康大山也是足够的清醒,哪怕不知道什么叫阶层,但是知道自家的斤两,管控了自己姻亲故旧可能给自家带来的乱子,更是以光明正大的方式来跨越阶层。他没有投机取巧,而是以当下这个社会认同的方式。
供儿子读书,送儿子学本领,拉扯族人和故人。
而且一家子也没有趾高气扬拉踩谁,更没有跑到谁家门口炫耀叫人看着刺眼。
有靠山,亮堂,低调,若真是有实力,再配点运气,不崛起真是对不起老天爷了。
康召娘想到的不是他们家如今已是即将突破海平面,必将冉冉升起的太阳,她只感觉到一阵后怕。
在任何社会里,想要往上走,往上爬,都是一件艰难的事情。科举如果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么提升阶层跨越壁垒,就如同悬崖峭壁走钢丝。特别是他们家这等草根出身的,稍有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
庆幸的是,她不熟悉这里的规则,但是没有贸然盲动。有道是,不怕他憨,就怕他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