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 燕燕于归(1 / 2)

忧黎眷 棠烨 3548 字 2020-12-27

腊月十五,朱家派了管家带着两个体面嬷嬷送来好些物事,道夫人吩咐给小姐添妆,增喜气。常山此地习俗乃是前三日催妆,意在提醒新妇将嫁。阿七应下,按习俗让嬷嬷转告两日后女家铺床,两位嬷嬷依礼应下,略略用了茶点,返回复命。

两日后,清萧遣车派人,由阿七带着月牙儿的两位贴身嬷嬷当先而行,挑夫服色全新,紧随其后。嫁妆早几日便已清点完毕,用上好的红木箱装了,此时百余抬依序上路,红妆十里,浩浩荡荡,引来观者如堵。

清萧乃是女方总管事,与三年前云薛二人婚事时自己的管事身份相比,今日手中要钱有钱、要人手有人手,且因是小辈出嫁,自己还有一重身份便是娘家舅,贵重有加,举手投足甚是威风凛凛,众人调侃他意气风发堪比少年郎。

腊月十八,迎亲日。

子成身着喜服,星眉朗目,龙马银鞍,道不尽的少年风流。到了不簪院,在众人拥簇下下马叩门。鞭炮齐鸣,大门应声而开,硝烟弥散,碎红满地,十几位少年子弟齐齐而出,一色银灰长袍,腰缠玉带,乌发半束,仅配饰略有不同。有的已过弱冠之年,有的才离襁褓不久,放眼望去,或英姿飒爽、或斯文俊雅,或天真活泼,或玉雪可爱。除却长幼之分,无一不是精彩人物。

子成看了看众人,除了阿珏之外余者竟一个不识,赶上前去笑着喊小舅舅,阿珏虽是应了,却抱臂而笑,一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之状。

看着门前诸人,子成面上虽是笑意不减,心中却叫苦不迭,不断回忆之前月牙儿所言:“娘亲这边亲戚少,倒是比较好认,爹爹那边的堂兄弟、堂侄大大小小二十几位,若是算上最年轻的几位堂叔,约莫三十来人,不过他们不会全来,我也不知哪位来哪位不来,叫门时你嘴巴甜一些,说话客气些,他们总不好太为难你。”

门前已洒了利事钱,引得围观众人哄抢,与子成同来的众位好友、兄弟不停撺掇、出主意,有人已经开口与守门者打招呼套交情。子成细细打量众人,集思广益,决定从对方最薄弱处入手。

打定了主意,笑嘻嘻地看向堵门的众位英雄豪杰,其中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腰间别着一只短笛,手中牵着一个极小的孩子,那孩子眉目如画,看模样不满两岁,额头正中点着一个红点,益发的喜气,一套银灰袄裤将小脸、小手衬得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

子成从同伴手中接过一串坠着元宝的铜钱,将铜钱递到他面前,想了想,笑道:“你是大堂兄家的阿远对不对?来,姑丈给你见面礼,叫哥哥陪你去买糖吃。”拦门的十几位子弟或严守门户,或含笑旁观,也不言语,只管看戏。

那串元宝铜钱用红绳穿着,上有拎环,结尾处系着一只蝴蝶结,飘着长穗,极是精致。孰料那娃娃只瞥了一眼便不再看,摇摇头,清清脆脆拒绝道:“姐夫,我不是阿远。”

众人哄笑,与子期同来的一位少年走上近前笑道:“那你是哪家的娃娃?走走走,哥哥带你去买糖。”

那娃娃也不说话,从胸前荷包中挖出一个糖元宝,塞到口中,抬袖拭了拭口水,双眸清澈,看着二人,笑得一脸满足,仍不忘奶声奶气来一句:“不许过。”

子成无法,转向与娃娃手牵着手、腰中别短笛的男孩,问道:“把这串喜钱给你,你带着弟弟买糖吃好不好?”那男孩虎头虎脑,圆脸大眼,望向子成,摇摇头道:“小舅舅荷包里装满了糖和果子,我们不会让开的。”

人群虽喧哗吵闹,周围人却将孩子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又是一阵大笑。同来的其中一个少年脑子灵光,大致厘清了那男孩辈分,拍着子成朝他大笑道:“这是你新姑丈,姑姑不是说等姑丈来了就让他进去么,你怎么不听姑姑的话?”

腰别短笛那男孩摇头道:“我们只认阿七舅婆的话,她说只要提到姑姑就是骗人的。”吃糖元宝的娃娃靠在那男孩身上,抬袖蹭了蹭口水,点点头附和道:“阿九说得对,我们只听娘的。”

迎亲的众人听了这话又是一片哄笑,不由聚在一起,各出妙计。

正厅主位端坐着子期与云眷二人,余者分坐两旁,丫头嬷嬷搀着月牙儿过来。月牙儿戴凤冠,着霞帔,手持纨扇,明媚妆容衬得她肤光胜雪,也将女儿家的娇美衬托得恰到好处。

子期与云眷对视一眼,温声道:“月牙儿,你今日出阁后便是朱家儿媳,一言一行,须当温良端正。以后要孝敬公婆,尊重丈夫,爱护弟妹,勤俭持家。”云眷续道:“以后家中琐事若不明白,需虚心向学,多请教婆母。家中小姑,要视如亲妹,宽厚待下,不可骄纵。爹爹和娘亲都盼着你好好过日子,每一日都开开心心的。”

月牙儿鼻中微酸,听到最后一句已是喉头哽咽,道:“月恒谨记双亲教诲,女儿此去,不能再承欢膝下,父母亲请多加珍重,妥善保养。只有爹爹和娘亲安乐康泰,女儿才真的喜欢。”

前头远远响起众人哄笑,似是越来越近,阿七上前为她轻拭眼角,提醒她以扇障面。不多时,子成踏入正厅,大步走到近前,俯身拜倒,向座上二人行了大礼,敬上新茶,朗声道:“今日成儿娶月牙儿为妇,必定爱之敬之护之。月牙儿在家是岳父岳母的掌上明珠,嫁入朱家也是爹娘和成儿的心头肉,更是幼妹的长辈,终我一生,誓不薄待。”

子期与云眷对视一眼,颔首道:“贤婿如此,我们便放心了。”

阿七拭了拭眼角,笑道:“吉时已到,大姑娘该出阁了。”

月牙儿与子成并肩而跪,强忍泪意道:“月牙儿拜别爹娘。”行礼嬷嬷上前扶她起身,正厅门口已然有人相候。梁垣初第三子单名一个“暖”字,梁垣众人中与月牙儿同辈的以他最长。梁垣暖向前俯身,拍了拍自己肩背,笑道:“月牙儿,你是咱们梁垣家的女儿,今日就由堂哥背你出阁,众家兄弟们为你送嫁。”

月牙儿屈膝行了一礼,轻声道:“多谢三哥。”手中执扇,伏在梁垣暖背上,子成扶住月牙儿手臂,跟随在侧。众人相随着跨过门槛,鞭炮欢呼之声不绝于耳。

出了正门,轿夫压轿,梁垣暖稳稳蹲身,小心将月牙儿放入喜轿,放下轿帘,对子成笑道:“妹婿,今日我家便把堂妹交给你啦,你可要好好待她,别忘了你答应二叔二婶的话。”

子成拱手,正色道:“三哥放心,子成但有一口气在,无论家里家外,绝不叫月牙儿受半分委屈。”

梁垣暖点点头,转头牵过缰绳,温和一笑,道:“我为你牵马坠蹬。”

子成忙拱手辞道:“三哥厚爱,子成不敢当。”

“你是娇客,原该如此。”梁垣暖伸手拍拍他肩膀,又续道:“请上马。”说罢抬手作请。

子成拱手,笑道:“多谢三哥。”利落地翻身上马,当先缓行。

梁垣暖见喜轿上了大路,举手一挥,朗声道:“儿郎们,起行!”众人齐齐上马,随在喜轿之后按辔徐行。一色的白马银衫,颇有威势。

因朱微与子成均曾拜读忧黎,忧黎诸人得了朱家之邀,同去朱府赴宴,眼见月牙儿喜轿远去,便各上车轿,动身去了朱府。

正厅顿时冷清下来,除了家中一众佣仆,只剩子期与云眷二人。子期长长出了一口气,道:“总算风风光光地送孩子出了阁。”

云眷笑中含泪,点点头道:“以后她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就不能总陪在咱们身旁了。”

子期听她语音中含了几分惆怅之意,拍拍她手,安慰道:“也就这几日不在,以后回忧黎还是能常常见到的。再说,三日后不还要回门么?”

一番话说得云眷开心起来,喝完杯中茶,拍拍手,笑道:“我去着手准备回门宴了,家中亲戚、众位同门一个也不许走,就算要走也要等月牙儿回过门再走。”主意已定,一阵风般出了厅门,子期望着她背影,慢慢品茶,眼中笑意满满。

夜间众人赴宴归来,阿七先哄睡了七月,在内堂对云眷夫妇详述送亲拜堂所见,不住口地夸赞。夫妇二人闻听朱家诸礼详备、待女方众人礼数周全,心中甚慰。

第三日,新婚夫妇早早便到,二人服色鲜明,喜色满面。月牙儿已改了妇人家常装扮,衣衫华丽,从头到脚满满是新嫁娘的喜气。云眷见她发钗珠饰颇有几样眼生,不是嫁妆也不是聘礼,猜想是公婆又为她添了新妆。

问起二人家中可好,月牙儿笑着点点头,子成笑道:“岳母大人不知,自打娘子过了门,我就变得没人疼没人爱,现在月牙儿和若瑆这姐儿俩才是我爹娘的心头肉。”

见翁婿二人谈起此地年俗,云眷留他们在厅中吃茶叙话,拉月牙儿进了内室。问起子成待她如何,月牙儿垂头含笑,轻声道:“他待我很好,公婆慈爱,小姑视我如亲姐,女儿很开心。”至此,云眷彻底放下心来。

子成奉上回门礼,不单子期与云眷,便是众位长辈、师父也有,礼物或贵重或精致,显是费了不少心思。席间梁垣家众儿郎卯足了劲灌酒,阿七代云眷照应众人吃喝,大家喝酒猜拳,闹了大半日,兴尽方散。

送走新婚夫妇,众人中有去意者开始打点行装。云眷因年节不回乐川,故而厚备节礼,又将此地特产置办了许多,详列礼单,叮嘱梁垣暖带回分奉诸长,给晚辈的压岁银也多添了不少。收拾妥当,子期安排了车马,第二日送众人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