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眷连去了几封家书催促,直到五月初,天气渐热,月牙儿与子成才从常山返回。离别近月,月牙儿又长高了些,容色越发明艳动人,先与双亲叙了别情,又指着满满两车物事请云眷分派。
子期与云眷看着诸般物事不禁愣住,忙问都是何物。随行的仆妇说这是夫人送的衣料首饰,那是宣家夫人给姑娘备的用物吃食,另有常山特有土仪若干。
子期作势皱眉吸气,打趣道:“你这是把义父和子成家的家底都搬来了么?都搬来本也无妨,要紧的是可把爹爹和娘亲的脸丢得干干净净喽。”
月牙儿随子成去了常山吃百岁宴,之前子成曾在家书中言明要请一位好友到家中盘桓数日,有劳双亲费心照顾。宴席上他并未张扬,只安排了人妥善照顾,宴席一了送完宾客便带她去见父母亲族。朱微何幼瑆夫妇见惯人情世故,小儿女情窦初开,这些心思那里瞒得住?
众亲眷知道子成在外读书饮食起居多蒙这女孩父母看顾,言谈之间便甚是客气。细细一打量,见她容颜娇美,且美得极为端正,举手投足间满是大家风范,更带了几分喜欢,不住口地称赞。朱何二人知道月牙儿是云眷之女,虽是惊讶,但却更加放心了一层。
待要安排宿处,朱何夫妇苦留月牙儿在府中居住。月牙儿道子成许久不见父母与妹妹,一家四口正好共聚天伦。世妹尚在襁褓之中,离不得人,自己留宿此处还要伯父伯母分神照顾,于心难安,由仆妇陪同寻间客栈落脚便好。
一家三口心中明白她如此也是为着避嫌的缘故,正是闺中女儿应有的端庄矜持,口中虽不再强求,心中的认可却更深了一层。朱微挑了一间离家近且极大的客栈给月牙儿落脚,好好拜托了掌柜细心看顾,又打发了两个嬷嬷过来陪伴伺候。
子成将日程安排得极满,每日朝食过后便来相请,或带她去各处游玩,或请她过府做客。
朱微每日忙于生意应酬,子成偶尔相随,便留下她陪伴何幼瑆母女。月牙儿或是陪何幼瑆闲话家常,或是逗若瑆玩耍。若瑆已过百日,颇能认得几人,月牙儿每一逗她便止不住地咯咯而笑。
宣予之妻已有两月身孕,因何幼瑆育有两个孩儿且刚刚生产不久,有时便随宣予过府向她讨教生育经。某日,众人围坐说些育儿琐事,子成说起云眷在书信提及不放心月牙儿独自在外,怕给朱师兄与何师姐添太多麻烦,催她速归。宣妻本就艳羡朱家儿女双全,又见月牙儿实在娇美活泼,便向宣予提议收月牙儿为义女,希望有这么一个光彩照人的孩儿在侧,腹中骨肉也能如她一般美丽可爱,宣予自是赞成。待问及月牙儿,道要请示过父母方可。
云眷与宣予虽是多年故交,却并未贸然答应,问子期讨主意。子期当日与宣予曾有过一面之缘,对他印象颇佳,也知他会对月牙儿视如己出,便一口答应下来。云眷问起缘由,他笑着一摊手:“我早说咱们这位小姑娘福泽深厚,多个人疼爱不好么?咱们做爹娘的也放心些。”
众人心中皆知子成与月牙儿之事已成定局,朱宣二人相识多年,情逾手足,也算是亲上加亲。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月牙儿听到爹爹调侃,嘟嘴道:“女儿有什么办法,都怪我太讨人喜欢,左右逢源。听说女儿要走,朱家伯母和义母备了日常用物不算,还有各种吃食果子,临上车时才知有这么满满两车。”
子成温言道:“子成在此全赖姑姑与姑父照拂,父母感激,只奉上些薄礼略表心意,予叔叔与小婶婶倒是备了许多。”
因月牙儿十五岁生辰将至,按当地习俗已到了行笄礼之时,宣氏夫妇作为义父义母,备的礼自然厚些。
那边月牙儿又拉着云眷的手,献宝似地将衣料配饰翻出比划,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又将果子分出大半,请云眷带去书院分发。云眷笑吟吟地听着她讲这些时日所见趣事,时不时与子期对视,心中满是柔情。
因年前镜封大去时有门派、世家不请自到,诚意满满,安无见如今门中一切运转如常,拟在今夏外门弟子学成离去之后派出几位内门弟子回访答谢。恰又有几封请帖陆续而至,相邀众人做客,安无无法,只好调整人手分派前往。
月牙儿生在盛夏时节,那时外门弟子离去一批,新弟子秋初才至,正是一年中最轻松之时,众人也知她到了及笄之年,本就商议着为她操办笄礼,云眷更是早早便着手为她置办钗饰衣履以备笄礼之用。因计划有变,门派中事不容推卸,几位便推了清萧与期云二人商议提前办笄礼,众人也好凑个热闹。
云眷见几位同门盛意拳拳,不好推辞,便与子期商议。子期为人最是圆融通达,一口应下,致书族中,免得族亲白忙一场。着人将家宅特意布置了一番,又去安无处提前为云眷告了几日假,言道借掌事师父几日回家履主母之职。安无豁达洒脱,与他性情极是相投,自然无有不准。
及笄前两日,梁垣家几位女眷在两位小辈陪同下赶到,年纪最长那位是族长夫人,子期称伯母,第二日便由她为月牙儿梳发妆饰。自来笄礼是女子一生中仅次于出阁的大事,一般视家中地位请德高望重的女眷主持观礼。在场人虽不多,但是梁垣一族中来了最有德望的四位女眷,忧黎一方更是掌门亲至,不可谓不隆重。
族中皆知子期欲长居此处,此次派几位女眷远赴忧黎除了观礼也有相看云眷之意。族长夫人出身望族,又嫁入梁垣家,大半生识人无数,见她容颜清雅端正便先有几分好感,再见她操办诸事有条不紊,进退有度,众位授业师父对月牙儿慈爱关怀自也是因她之故,颇觉子期眼光不错。
两方均知虽是初见,日后却要结姻亲,少不了人情往来,故而言谈之间对对方格外接纳,在席间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席散之后梁垣众人便登车返程,因天热路远,子期请云锐陪自己送众人北上京城再转水路,云眷奉上备好的各色礼品,礼数周全地与众人道别。
梁垣夫人素来言语不多,登车前笑吟吟地拉着她手,从手腕上褪下一只手镯为她戴上,说了句:“好孩子,我们先回家,等着你来。”拍了拍她手,其余也不多说,转身离去。
云眷知道她身为族长夫人掌管族中子弟嫁娶之事,之前已着手为子期置办聘礼,如此举动自是认了自己做一家人,转头看向子期,见他满是玩笑之色,不禁面上飞霞。
因子期第二日才能返回,是夜,月牙儿也不回家,在别院与云眷同住。暑热已散,晚风清凉,母女二人倚在栏边闲话家常,说到开心处,月牙儿笑声清脆如铃。
青霜阁门窗俱开,广容子打坐调息已毕,神息清朗,五感俱敏,隐隐听到月牙儿的笑声,想起今早她诚心邀约,不禁勾起唇角轻轻一笑。打开梨花木的百宝匣,一番拣选,取过一个小巧的木盒。
晚风袭来,烛光摇曳,广容子将木盒收入怀中,关好百宝匣,吹熄灯烛,出了青霜阁,直奔云眷住处。
“来了,来了。”听到叩门声,月牙儿扬声走来。此时她已卸了钗饰,乌发如云堆绕在头顶耳畔,衬得面庞青春明媚。
“广容师父?”
“嗯。”
“您是来找娘亲么?”月牙儿侧身请她入内,笑道:“且请宽坐。”
广容子在椅上落座,轻轻道:“我不是来看师妹,是来看看你。”听到木梯上有脚步声传来,转头见云眷端着托盘从帷幔后转出,笑道:“我素不喜热闹,所以今早才推辞不去,只在别院避静。今日这孩子及笄,我也没什么好物相赠,就送她一支簪子聊表心意吧,只盼你们不要嫌弃。”
云眷在她手边放下一盏茶,看了看月牙儿,笑道:“师姐一番心意,我们开心还来不及,云眷先谢过了。”
月牙儿上前两步,屈膝福了一福,恭谨道:“月恒谢过广容师父。”
广容子从怀中掏出一只木盒放到桌上,细细打量她几眼,笑着向云眷道:“月牙儿这么梳起发髻真好看,依我看等她眉目再长开些必定不逊于你当年。”打开盒盖,轻轻向前推了推,慈爱地望着月牙儿,笑道:“来,看看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