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你吉言,如今我诸事安好,或有悲欢,但却无愁。”
“如此再好不过。听舅兄言道你还是孑然一身,可想过以后么?”
云眷饮了一口茶,淡然笑道:“虽是一身,却非孑然,我有至交好友、同门手足,还有还有家人。听说你这次是为令嫒定亲而来?”
曲溯点头,道:“亲家离此甚近,内子思念兄长,一双儿女许久不见舅父舅母,所以顺路来小住几日。你是问舅兄了么?”
云眷摇摇头道:“不是,我是听一位故交偶然提起,他是听储师兄说的。”
曲溯缓缓点头,笑道:“我还以为哪位故交?是葛师兄还是哪位同门?”
云眷摇了摇头,道:“都不是,是昔日我在同散堂时的一位故人。”抬头见曲溯望着自己,神态专注,笑了笑道:“其实你也见过,当日我与他在同散堂畔吃瓜饮酒,你”
曲溯垂头沉思,点头道:“记得,那日仿佛是你生辰,那时候我过于意气用事了。”
云眷见他面上含了两分愧色,忙道:“陈年往事,就过去吧。”
“你和他没”
云眷望着纱灯中的烛火跳跃,恬然一笑,道:“那位师兄多年前便已成家,如今岁月静好,安闲适意。”
“我本以为你们”
云眷低眉,饮了一口热茶,沉吟片刻,淡淡笑道:“他与我是君子交,当年本就是你误会。”
曲溯点点头,轻轻道:“若有机会再见他,请代我致歉,年少轻狂,累及无辜,委实惭愧。”
云眷笑道:“无妨,他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说不定早不记得这回事了。”叹了口气,续道:“谁人不曾年少?年少何妨轻狂?如今年岁渐长,便是再想轻狂也不能够了。每每看着书院弟子呼朋引伴、射箭投壶、摘花斗酒,哪怕是他们犯错受罚,也是好生羡慕。”
曲溯点点头,轻轻叹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这些年忙于生计,岁月匆匆在指间流过,忽然之间惊觉人生过半。可是就算家财万贯,也换不回年少时光。”
云眷默然片刻,取出木盒放到案上,道:“这是当年你临别前所赠,还记得你曾说那玉环是令尊令堂的定情之物,放在我这终究不妥。今日得以相见,原物奉还。”将木盒向前推了推。
曲溯拿起,打开后端详着盒中玉饰,感慨道:“这图样虽是我亲手画就,过了许多年,我竟记不起它的样子了。如今看来,既熟悉又陌生。”
“一十六载匆匆而过,记不得本就正常。”
“还记得那时为了破玉环为饰,我曾画了不少图样,只想着如何你才能喜欢。后来这几件玉饰制成,清雅端丽,觉得和你很是相配,你必然会长留妆畔。”
云眷脸颊微红,面露窘迫之色,道:“惭愧,自从那日之后,我便再未佩戴,我生平不爱这些。”
曲溯长叹一声,道:“那时候只觉女儿年少,韶华正好,华衣盛饰与你最是相配,所以能够亲手为你妆扮便觉开心至极,但我却忘了问一句你是否喜欢。年少钟情,只觉乐在其中,后来遇到一些人、一些事,才知道若非两情相悦用情越深越不是好事,伤己复伤人,可惜等我明白时已伤到了人,也为人所伤。”
云眷轻轻放下茶盏,慢慢道:“年少之时谁无钟情之事?只是人这一生,本就是相见、道别,遇到一个人、发生了一件事、自己有了心头好但是时候一到,人会离开,事情会了结,喜好也会变。百年之后,身化飞灰,亲眷至爱尚不得长随,何况是这些身外之物。”
曲溯再细细打量几眼盒中玉饰,依旧盖好,伸手轻轻推回,凝目问道:“我若不想收回呢?这玉饰只是过往岁月余下的一点回忆,你便是送还给我,我也已无处安放。”
云眷抬头,见他双目之中尽是坦然,微微一笑,点点头,温声道:“诸位同窗临别前曾赠我一套钗饰,这盒玉饰我便与之拢在一处,同门之谊,如玉无暇。”想了想,转过了话题问道:“对了,刚才你提到葛师兄,他怎么样?其他的同门楚师兄、庄师兄等人平日可有往来?”
说起同门,曲溯朗朗一笑,道:“自离开书院后,昔日同窗大半没有见过。华章与我两家不远,平日我们来往不少。说起来也是凑巧,有回他家娘子去外祖家探亲遇上了小时的手帕交,因回来时顺路就同车而行,他去接娘子时发现那位手帕交嫁的竟是葛师兄。你说巧不巧?”
云眷笑道:“果然是巧,人生何处不相逢。两位师兄可还安好?”
“都好,华章刚离开书院那几年四处游历,吃过苦,受过累,如今已经安定下来,日子过得虽平淡却极满足,他家娘子也是个极温柔贤惠的,夫唱妇随,很是和睦。葛师兄夫妇二人这些年去过塞北,到过江南,并不长居一处,有了孩儿后便带着孩儿四处奔走,日子过得潇洒惬意,连带着孩儿也活泼得紧。”
“葛师兄家是位公子?”
曲溯笑了笑,道:“是位千金,天真烂漫,有些淘气。”比男孩子还费心,以致于夫妇二人很是头疼。
“那楚师兄呢?也有孩儿了吧?”
“他家是位公子,性情温和,容貌俊秀,取他二人之长。后来我们三家齐聚,葛师兄见了楚家小公子喜欢得不得了,想着两家孩子年岁差不多,动了结亲的心思。”
云眷闻言又惊又喜,忙问道:“后来呢?”
曲溯想了想,笑道:“后来还是葛师兄自己死了心,自家姑娘和人家儿子一比活脱脱就是一只顽猴,实在不好意思开口,想想还是留着祸害自家吧,反正孩子还小,说不定再大些能转转性子。”
想到葛柏风念起念断,心中平起一番波澜,云眷已是乐得合不拢嘴,轻轻拍案而笑:“咱们这些同门中我最先认得的就是葛师兄,洒脱豪放,最是不羁,如今孩儿得了他的真传,妙哉。”
曲溯垂头想了想,淡淡一笑,道:“葛师兄当时还提到你,说你言行可堪典范,孩儿若拜你为师,交由你来教导,绝不至如此淘气。”
其实葛柏风说的是:“柳师妹的性情虽冷淡了些,但言行可堪典范。为师能教出佳弟子,为母能养出好孩子,若与人为妻,必是良配。”
云眷笑着摇了摇头,道:“幸好幸好,我向来不得弟子敬服,葛师兄若将孩儿交到我手里,怕是伤了昔年同窗之谊。”
“怎么会?你这是”曲溯轻轻而笑,忽地凝神住口,转头望着屏风,沉声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