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 再叙太白(1 / 2)

忧黎眷 棠烨 2420 字 2020-12-27

到了山脚,天色渐暗,夜市已开。月牙儿如鱼入水,极是自在,先去街口的张家买了一包炒栗子,进了千色坊,寻来最巧手的如意娘,就着灯光挑了些米粒般细碎的各色珠子,选了图样。

伙计见她举手投足间满是贵气,不敢怠慢,在屋角桌案边竖起一道围屏,与客人往来处隔开,掌起灯烛,请二人宽坐,奉上一壶清茶,配了四色小点。月牙儿不动点心,只慢慢剥着栗子,与云眷分食栗仁,时不时饮两口热茶。

待到宫绦打完,二人腹中也打了底。云眷看那宫绦以嫩绿为底,鹅黄勾勒,配上银色细丝,花样是穿花蝴蝶,蝴蝶羽翼以碎珠为饰,飘逸灵动,极是美观。

云眷越看越爱,掏出荷包,月牙儿拦住,笑道:“爹爹在这可以记账,待到月底季末的,爹爹让管家伯伯一并来结算便是。”

云眷轻轻摇头,笑道:“爹爹的是爹爹的,这蝴蝶上的米珠与你头上的簪子极是相配,簪子既送了你,这宫绦也权做我的一番心意可好?”

月牙儿听了极是开心,重重点头,两条眼缝向上拱起,便似两枚弯弯的月牙儿一般。云眷蹲身,将宫绦系在她腰带上,将细丝流苏理顺,端详一番,抬头笑道:“真好看。”

出了千色坊,月牙儿一路向前,熟门熟路地到了门记。云眷正觉名字古怪,那掌柜已迎出门来,还未开口招呼,先是愣了一愣,拱手为礼,笑道:“云眷师父,快往里边请。”

云眷点头笑道:“难怪叫做门记,原来是你家生意。我记得以前是在巷尾,怎的搬到了这里?”

进了铺子,见里边货架木格摆放得甚是整齐,一应家什俱是簇新,各色果子旁边还挂着大大小小的粗麻布兜、手编竹篮以备客人装果子用,打理时显是费了些心思。

大门呵呵一笑,道:“劳师父记挂,以前是在巷尾。年初岳丈去了,留下一笔银钱。今夏闹灾,这间铺面便宜了不少,弟子便和娘子商议盘盘下了这间,比原来大了一倍。现在不但有干货,还有时令水果,以后师父常来。”

云眷点头道好。这边月牙儿自顾选了一只竹篮,挑着最大的东桃往篮里放,时不时抬头看看二人。

大门问道:“这位姑娘是师父的”

“你家师父是我娘亲。”不等云眷开口,月牙儿脆生生地作答。

“啊,原原来是小师妹啊。”大门笑容满面,他一开心口齿便不怎么伶俐,却手脚麻利地将东桃挑最大的装了满满一篮。

月牙儿待要伸手去接,大门道:“小师妹若不急着吃回头我让伙计送去,要不挺沉的。”

云眷点了点头,道:“回去再吃吧,太凉。”心中暗自估了估价,掏出荷包,取出银钱递过。

大门慌忙摇摇手,道:“师父太客气了,小师妹不是头次来,前两次弟子不知道她来历,现下知道了怎么还能我家那小子每年收师父的压祟银,我”

“爹爹说娘亲从不贪人便宜,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她是你长辈,你还能不听么?”月牙儿一边说一边拿了一只桃子在手中抛玩。大门手足无措,憨厚地笑笑,收了银钱,说明日送到别院。

二人出了门记,月牙儿抱着云眷手臂笑道:“娘亲,这个大门未免厚道得过了头,偌大一个人,话都说不利索。”

云眷拍了拍她手臂,微微嗔道:“不许取笑,他虽称我一声师父,最多也只比我小两三岁,算起来合该是你长辈才是。他生性厚道,虽然弃文从商,混迹市井,但并未沾染市侩之气,做生意童叟无欺,每每让利于人,这才是真正的智慧,也是我们做师父的教不来的。”说到此处,停下脚步,掀起月牙儿的帏帽,凝视着她道:“孩子,你且记住,为人处事,善则积福,福慧双修才是正道。”

月牙儿点头笑道:“娘亲放心,我一定记得。不过怎样才算福慧双修?如果一直有娘亲陪着就好了,有娘亲陪着才算有福气。”

云眷闻言不语,淡淡一笑,同她进了太白楼。

多年不至,太白楼格局依旧,桌椅摆设却似刚刚换过,丝毫不显陈旧,连菜牌也新添了许多。甫一进门,便有衣衫簇新的店伴过来招呼,云眷将月牙儿安置在二楼一处临窗所在,另三面以屏风隔开,又为她点了几个小菜,留下若干银钱。再着店伴通报掌柜,被请上了三楼。

储千松笑意满面,在楼梯口相迎。二人隔阂多年前便已放下,这些年虽往来不多,好在储千松性子随和洒脱,招待故人甚是热情。

上了三楼便是敞厅,厅中坐席用几面屏风隔开,屏后有灯,茶香四溢。二人闲话家常,云眷问起他家晚辈议亲之事,储千松道甥女定了昌平某家,因与储家是世交,且自己长居此处,便由妹妹与妹婿送女至此。外甥与甥女是一胎双生,甚是要好,干脆一家四口提早回来小住一段时日,除了为甥女定亲,也拜访几位故人师友。

云眷先道了喜,又问道:“小储姑娘可好?”

储千松轻轻摇头,抿唇笑道:“哪里还有什么小储姑娘,妹妹如今已是徐娘半老,眼看着就是岳母大人了。”顿了一顿,看着她慢慢道:“这次妹婿传书给你也是妹妹的主意,妹妹说他十六年前离开时心怀不甘,说是终身不再踏足忧黎,虽是过了这许多年,到底是有心结在,劝他索性趁着这次定亲来见你一面,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你也知我与妹妹手足情深,为着她放心,我自然无所不允,所以那帖子虽是妹婿亲笔,我却是知情的,还请师妹不要嫌我多事”

云眷看他双眼微含歉疚之意,摇了摇头,轻声道:“手足情深,原该如此,我又怎么会怪你。师兄放心,我有分寸。”

储千松释然一笑,看了看沙漏,道:“师妹你且宽坐,我去吩咐两样小菜。”

云眷行礼辞过,静候无事,闲看此处陈设。面前这张几案宽大,案头有灯,轻纱为罩,几案两侧有几个厚厚蒲团,一映陈设雅致古朴,俱是常见之物。唯一稀罕的便是窗边那套青铜编钟,钟分三排,钟身扁圆,上为七,中下俱八,钟身大小不一,上层最小,下层最大,同一层中钟身又分大小。烛火映照之下虽不如白日看得分明,但也可知这套编钟已有些年头,这分明是

有脚步声自远而近,云眷问道:“这编钟似是”

“这套编钟正是昔年书院弟子行冠礼时演乐所用。”声音低沉浑厚,犹如醇酒。

云眷回头,只见面前之人宽袍广袖,双目斜飞,眉扬入鬓,面容与少年时相比多了方正刚毅,少了桀骜之气,举动间满是自在从容。

曲溯站定,问道:“云眷师父,你可安好?”

云眷垂眸拱手,道:“云眷安好,曲师弟别来无恙否?”

曲溯淡淡一笑,温言道:“承蒙挂念,在下一切安好。请入座吧。”将手中提篮放下,取出四道小菜,又摆好碗箸,顿了一顿,轻轻问道:“饮茶可好?”

云眷点头。

曲溯倒了两盏茶,将其中一盏递过,端详对面之人片刻,笑道:“你还是昔时模样,竟似未改分毫不对,还是与昔时不同。”

云眷垂头看着盏中茶,笑道:“昔日一别,正值年少。今日再会,已过而立,自然不同。”

曲溯轻轻摇头,低声道:“不是。昔时你常双眉微蹙,目中含愁,似有心结难纾。今日一见,你眉间清朗,眼神清亮,似有星辰。”垂头沉吟,如梦呓般轻道:“月尚可却,何况愁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