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子期,云眷将案头事务理清,看看天色,收拾了几样吃食,恰逢月牙儿喊着无聊,便携她上山。
云眷将月牙儿留在洞外,自己先入内拜见,阿薛陪伴在侧,镜封容色衰败,竟似比前两日老去了数年。镜封看她过来,淡然一笑:“云眷,你来了。”
云眷忍住心酸,行了大礼,笑道:“今日弟子带了一个孩子来,师尊可要见见她?”
镜封一愣,点了点头,欣然道:“好,叫她进来。”
云眷出去招呼月牙儿,为她理了理鬓发衣衫,叮嘱道:“里面是掌门师尊,切不可失礼。”月牙儿点头,随她入内。
月牙儿进了洞中,对着镜封与阿薛叩拜,礼数丝毫不乱。镜封看着甚是喜欢,问道:“云眷,这是你家中晚辈么?”
云眷看看月牙儿,微微一笑道:“师尊,她是弟子的孩儿,唤弟子娘亲。”
镜封闻言,打量了月牙儿几眼,颔首而笑,道:“体貌端正,目光清朗,是个好孩子。”眼中满是赞赏之色。
阿薛忽地开口问道:“你喊我师姐娘亲,那应该喊我什么?”
月牙儿望望阿薛,见他人美如玉,面相和善,口气亲切,眼中似带着几分促狭之意,启唇一笑,脆生生道:“舅父!”
阿薛先是一愣,随即拊掌而笑,欢然道:“对对对,说得好。舅父,就是舅父。”看了镜封一眼,道:“祖师爷爷还有话同你娘说,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这山上有一种冬果,刚开始结果子,第一茬最是好吃。”
月牙儿见云眷点头准许,对镜封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掌门师尊,月牙儿告退。”
镜封满脸慈和,轻轻捻须,道:“好孩子,跟舅舅去玩吧。”
目送二人出去,镜封慈爱之色不敛,待他们背影消失不见,方转过头缓缓道:“你特意带这孩子来见我,想必她来历不同寻常。”
云眷垂手,轻轻道:“她就是那年弟子外出游历时救下的婴儿,彼时尚在襁褓之中,现在已长这么大了。”
镜封点点头,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道:“你杀伐之气虽重了些,但是这件事情做得却是不错,否则今日何来如此齐整利落的孩儿。我看她对你颇为依恋,并无心结,以后宽心过日子吧,你到底是个有福之人。”
听到此处云眷脸颊微红,点头道:“她爹爹已向弟子表明心迹,弟子也打算”声若蚊蝇,再也说不下去。
镜封哈哈一笑,轻咳几声,续道:“云眷,你胸怀坦荡,处事磊落,但就是这点不好。男女相悦,本就是人伦之常,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你看阿薛,喜欢便挂在嘴边,不喜欢开口便骂,你便是被规矩约束得紧了,缺了几分真性情。”
云眷笑道:“师尊教训得是。”定了定神,拱手朗声道:“弟子已属意于梁垣期,余生愿与他并肩携手,荣辱一体,祸福与共。请师尊允准。”
镜封颔首笑道:“看你有了归宿,我岂有不准之礼。梁垣世家门风清正,子弟大多出息,你若嫁去很是相宜。只是,若非犯过被逐,我派内门弟子并无破门而出的先例,你要离开门派么?”
“子期已答应弟子长住此处,世间之大,只有忧黎容得下云眷,云眷也誓死不离忧黎。”
镜封闻言一愣,摇了摇头,慢慢道:“我不是让你必须长居此处,只是让你不要离开门派。你以后尽可以闲游山水,相夫教女,洗手羹汤,只不要忘了忧黎也算是你的娘家。”
云眷一愣,笑着点头,眼泪却扑簌簌落下。
镜封看她情态,慈和一笑,缓缓道:“我虽不知你年少之事,但想必是有伤心过往,无论如何,以后有家有业,为妻为母,断不可再冒然涉险,以免家人挂念。你若和阿薛一般没心没肺,多几分真性情,便会开心许多。”轻叹一声,转过了话题问道:“说到阿薛,我还是放心不下。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如何胜了他?”
云眷点头道:“弟子记得,他不过是有心障,但是现在好像与常人一般无二。”
云眷被囚落月峰时,阿薛偶尔打些野味加餐或者送去阿七家,料理起鸡鱼甚是麻利,并无顾忌。云眷曾觉奇怪,但因涉及他私隐,并未开口询问。
镜封点头道:“那年在翠微堂一役中受了内伤,每当内力不济时我便来此避静调息。因不知是中毒,强行运功适得其反,有一回伤得实在重了,连连呕血。阿薛吓得避出洞去,只敢在洞外远远地同我说话。他帮我采草药回来,怕我不会用药,又壮着胆子回来照料我,还熬粥给我吃”说到此处笑了笑,道:“后来我再疗伤,他瑟缩在石洞一角,再怕得狠了也不离开,说是怕万一我死了身边没人,孤零零得太凄凉,他愿意陪着我。时日长了,他慢慢变得不那么怕血,再后来为了给我补身子,也为了自己嘴馋,时不时打些野味回来,直到成了如今的样子。你可知我为何收他为徒?”
云眷不假思索地点点头,道:“他虽有畏惧,但终究是良善之心占了上风。”
“不错,他一举一动发乎自然,无甚心机,纵有千般心绪,总抵不过心底的善念,单是这一点就胜过许多人,但也是这一点让我始终放心不下。他已近而立之年,心思仍单纯得像个孩子一般,你与他素来投缘,等我去了,记得尽力照拂一二。”
云眷忙道:“师尊别说这种话,若是好好将养”
镜封轻轻一笑,摆了摆手,淡淡道:“人终有一死,无非早与迟,到了这种地步,我何必自欺欺人。阿薛修习心法尚有疑难,我还要再在此处耽搁一些时日,你与安无好好料理门中琐事,用不了几日我便回转。”
云眷知道他迟迟不归乃是为了避静,以便专心传授阿薛功夫,若是回到书院,怕是要交代后事了。想到此节心下黯然,见他此时精神尚好,只捡了些无关紧要的趣事来说。
阿薛与月牙儿自山中回来,带了好些菌子与野果,摊在洞前的青石案上。阿薛在洞中翻出一只小小瓦罐,将采摘的果子再拣选一遍,边挑边和月牙儿说其中诀窍,将挑出来的卖相上佳的装进瓦罐让月牙儿带回去。月牙儿连连推辞,直说将好的果子留给师尊吃。
阿薛笑道:“就当是我们给你的见面礼,你来一趟不容易,我们想吃了随时可以去摘,以后再有机会过来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月牙儿欢欢喜喜谢过,又向镜封道过别,方与云眷一同下山。
送走云眷母女,阿薛着手备饭,镜封无事,在一旁边打下手边与他闲聊。见他兴高采烈地淘米洗菜,笑问道:“你前些时日去了几次别院,觉得这些同门如何?”
“都挺好,不过还是和云眷师姐、云锐师兄投缘。其他人对我都挺和气,我心里明白是沾了师父的光。”
镜封点了点头,笑问道:“若是以后让你长居书院你可愿意?”
阿薛手中停了停,愣了一瞬,晃了晃头问道:“我在这逍遥自在的挺好,去书院做什么?你看云眷师姐,够规矩了吧,还不是总被欺负?换了是我,估计过不了消停日子。”
镜封摇了摇头,道:“不会,待我回去行赏论罚,再安排几处重要主事,以后风气必定会有所改观。再者,你是我亲传弟子,在派中地位尊崇,又习得我新创的这套心法,没人敢欺负你,也没人能欺负你。以后若遇上什么事多问问安无、云眷和其他同门,免得再像上次一样被人哄骗,有他们护着,你一定可以过得逍遥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