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我有嘉宾(1 / 2)

忧黎眷 棠烨 2457 字 2020-12-27

第二日,用过朝食,云眷简单梳妆,出了剑阁。

未走多远便觉一阵寒意袭来,冷风吹过,庭院中枝叶越发显得枯败萧索,回去披了件披风方踏着落叶向花厅而去。

花厅正厅除了上首主位,地下摆了两排座椅,因是秋末时节,桌椅都加了厚厚的披布,颜色沉稳,纹饰庄重,用来待客很是相宜,但用来与少时旧友茶叙却嫌生硬了些。

云眷转过屏风,到了偏厅。偏厅中摆放着一张大大的书案,书案两侧对放着几只蒲团,一端有个双层雕花木几,炭盒、茶炉、六君子一应俱全。她多日不来,甚感亲切。取釜烧水,翻出一套待客用的茶具,清洗干净,用开水烫过。平日别院诸人若有闲暇便来此处烹茶,每人皆有专用的茶器,故而用来待客的茶具甚新。在釜中盛水半满,静静相候。

巳时将近,水将沸未沸,宣予准时而来。递过一只茶盒,盒未开,清凉之意先至。

“蕃荷叶?”

宣予点头,但笑不语。

待到水开,宣予笑言:“我来吧。”边泡茶边道:“这茶是昨日闲游时在山脚下茶坊购得,还记得以前总喝。我少添些水,头道茶喝浓一些吧。”

云眷点点头,淡淡一笑,道:“我平生第一次喝蕃荷叶茶是明靥带的,一晃二十年了。”

“嗯,这几日我带子成在书院中走了走,好像没怎么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这些年房舍修葺都是尽量维持原样,不过昔日那些故人全都不在了。”忽地想起一事,问道:“你在山下可曾见到一家太白楼?”

宣予点头笑道:“非但见了太白楼,连楼主也见到了。昔日千松说话做事一板一眼,最是讲究章法,我本以为他学有所成会回去做他的世家公子,哪知如今隐居市井,世事当真难料。其实,多些年他去常山曾与我偶遇,我知道他做何营生,却未曾想到他竟如此嗜酒。”倒了两盏茶,分放二人面前,续道:“这几日他正忙着采办,太白楼里外也装饰一新,似是哪位晚辈定了这边的夫家,顺道来小住。”

云眷沉默片刻,轻饮一口,缓缓道:“他还有一位妹妹,远嫁他乡,诞下一对龙凤胎,平日似乎回来不多。若是储师兄如此重视,大约便是他妹妹家的孩子。不过年纪似乎小了些。”

宣予饮了一口茶,笑道:“只是订亲而已。俗话说十里不同俗,常山某地风俗便是早嫁,似乎是因为适龄的女孩子太少,大多及笄前订亲,笄礼后便嫁。你和安无师父去常山之前小朱还打听某家女孩样貌品性,想早早定给子成。奈何子成都不中意,非要来书院读书,磨着我跟小朱提了两次,直到他点头应允这才作罢。”

云眷轻轻叹道:“流光如箭,韶光暗换,一晃这许多年过去,连孩子们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小朱师兄也要做家翁了。不知道月是不是也长大了?”出了一会神,抬起头来朗朗一笑,道:“师兄回了常山,烦请代为转告小朱师兄,子成成亲务必知会一声,我好讨杯喜酒吃。”

宣予眼中满是笑意,轻轻颔首:“一定。”

之后无话,对坐品茗。

眼见釜中水尽,云眷起身填满,将炭火减了些,细煮慢熬。宣予盏中尚满,见她盏中已空,笑道:“等下一炉吧。”自顾端了茶细品。

云眷不语,将蒲团朝茶炉挪近了些,紧了紧披风,将手贴在茶釜腹上暖着。

外厅门被推开,有重物落地、轻微滚动之声,紧接着安无的声音响起:“梁垣公子大驾光临,忧黎别院蓬荜生辉。”

宣予本要扬声,却见云眷盯着那道隔屏,一脸意外之色。

随后便听一男子声音道:“晚辈此来忧黎,得睹安无师父金面,幸何如之。师父座前,子期当执晚辈之礼。”语音温润,甚是谦恭。

只听得两人又客套几句,一个惊叹忧黎风物之美,枯枝落叶皆是浩然之气;一个盛赞世家之名百年不堕,公子精彩人物,直如明珠美玉。

“十二年前敝派曾得贵府邀约,打扰了不少时日。余虽无福亲至,但听同门言道乐川人杰地灵,梁垣府的两位公子更是当世俊彦,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公子长居乐川,此来忧黎不知有何贵干?”

“实不相瞒,子期听闻云眷师父抱恙,放心不下,特来探望。”

云眷抬头,与宣予四目相对,二人默契,静听不语。

似有弟子奉上茶来,安无举杯邀客,二人对饮。

“劳公子挂怀,云眷休养了几日已无大碍。她是我派中后辈,我一向待她如己出。公子若不嫌我冒昧,可否告知你如何与她相识?”

“多年前子期奉父母之命去探视长姐,路过一处荒村,偶然与她相识。”

安无似是沉吟了片刻,问道:“可是因那孩儿之事?”

“正是。她惩治那恶徒时身着贵派授业师父服色,子期曾开口询问,她怕有损师门声誉,并未说出自己来历,安顿好孩儿后便不告而别。两年后,机缘巧合之下,子期方知她是贵派的云眷师父。”

“哦?公子如何得知她来历?”

子期轻轻一笑,道:“说来也巧,家中有位远亲求学忧黎,他曾画过一张云眷的小像。”

外厅二人一问一答,里间二人各怀心思。

安无轻叹一声,道:“这就对得上了,云眷曾和我提过有人赠药留米,善待那孩儿,没想到那人竟是公子。她当时那般举动,公子不会认为她残暴无情、恃武滥杀么?”

子期似是站起,轻轻踱步,缓缓道:“她换了血衣、净了手面之后才敢抱那孩子,又亲眼看着孩子有了着落才放心离去。那时子期与她虽是初识,却知她周身侠骨,一片仁心。两年后青桐镇再遇,之后种种,更加证实子期眼光绝佳。至于她出手惩治那泼皮”他轻叹一声,温言续道:“若无伤心事,怎行非常举?”

安无语声怅然:“‘若无伤心事,怎行非常举?’公子倒真是她知己。那次她回来后便向掌门师尊请罪,说自己犯了大过,后来虽甚少提及,但我知道她一直深感愧疚。”他久历世事,世情通达,见面前之人如此情状,淡淡道:“公子为了安云眷之心收养那孩儿,后来又盛情相邀,恐怕不止为了‘侠义’二字。恕我直言,公子此次前来也不只是为了探望故人吧?”

子期似是又踱了几步,离屏风近了些,沉声缓道:“此次前来确实不只为探望故人,子期还想请她助我掌事理家。”

“子期向来桀骜,从不喜闺阁千金的纤纤细步,亦不喜名门闺秀的宛转蛾眉,只愿徜徉山水之间,诗酒一生。”

“但就是那年的荒村僻野,有那么一人,入眼入心。她望着孩儿,神色温柔,子期喜欢;她抱着孩儿,无力哀哭,子期也喜欢;她谨小慎微,私下查探我是否善待孩儿,子期喜欢;便是她提剑惩治那恶徒时满心满眼的杀气,子期还是喜欢。”

“很早之前子期便知云眷师父理事有方,三年前父母大去,如今孝期将满,只我一人带着女儿度日。若得云眷师父为我掌家,余愿将家业与余生一并托付。”

屏风后,轻轻一声,似是茶盏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