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界墙内有一大片空地,为防宵小与山中野兽特意培植了荆棘,云眷本要出声指点,孰料阿薛对此处了如指掌,为她指了几个落脚之处,几个起落便到了廊下,云眷看好方位,依样画葫芦跃到他身旁。二人避过灯光与巡夜弟子,一路上花遮柳隐,来到膳堂。
膳堂门未上锁,掌勺的师傅也早已各自归家。进了灶间,尚有一处灶膛闪着几点幽暗的火光。灶上摞着三个大蒸笼,隐隐透出热气与米香。
阿薛开心不已,取出一块干净油布,道:“搭把手啊师姐。”云眷伸出双手,阿薛把油布在她手上铺平,从怀中取出一根蜡烛,在灶膛里点燃,掀开笼盖,待热气散开后,一手持蜡烛,一手挑藕。新藕本就极有分量,再塞满了糯米,阿薛又专挑大的拿,云眷感觉坠手,连忙阻止。阿薛拿了四节后,将笼中剩下的往一起拨了拨,又掀开余下两层,安慰道:“看,这三层全是,还很多,他们够吃。”
阿薛将油布包好,在桌案橱柜间搜寻片刻,捧过一只瓷坛,得意地一笑,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小瓦罐,将坛中蜜糖倒出一半。云眷虽觉此等作为有失光明,但见烛火晃动下他满脸喜色,不由莞尔一笑。熄了蜡烛,二人顺原路返回。
云眷本还担心带着这两样□□爬山壁极为不便,孰料到了界墙下阿薛取出一块包袱皮将糯米藕负在背上,又用一根油绳将瓦罐连盖绑个结实,留出长度,牢牢打个结,将瓦罐挂在颈中,护在心口处,虽揣着两样物事攀爬仍不失灵便。
回到住处将两物取下,莫说磕碰,便是瓦罐中蜜糖也未撒出半点。阿薛颇为自得,问道:“师姐看我这手艺如何?”云眷佩服之意由衷而发,连连点头道:“你厉害。”
阿薛看时辰不早,起火为镜封熬药,熬好了药又在避风处另起了一堆火,找出一只大肚石釜,取了两节藕放入,釜中加满了泉水,两人守着一堆干柴,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时不时添两根柴,待到釜中水只剩了少半,藕中米已是熟得透了,二人熄了火,用余下的汤水焐着,各去歇息。
第二日早早便听到阿薛的招呼声:“快来快来。”云眷奔出洞去,见他正从釜中叉起那两节藕。因饭碗皆小,便将釜盖翻过,既做砧板又做食盘。眼见他并无趁手的刀,云眷从怀中掏出清萧送的匕首递过,阿薛接过打量了打量,拔刀出鞘,冲云眷呲牙咧嘴地在自己手臂上比划了几下,眼见她横眉瞪视自己,吐吐舌头,扮个鬼脸,恶狠狠地将藕切成十数段,那匕首锋利,直如切豆腐一般。
釜中还剩少量红褐色粘稠汤水,阿薛取了些蜜糖,放入搅拌,又添了几根柴小火慢熬,云眷对甜食不甚喜欢更不上心,从未见过这种吃法,不觉好奇。阿薛一边慢慢搅拌一边讲自己这次出去寻医问药见江边人家如此吃法,笑得得意非常,待到熄了火,将熬好的蜜汁浇在藕上,红褐色的藕身配上浓稠香甜的汤汁甚是诱人。
见二人只顾着看,阿薛笑道:“怎么不吃,这得趁热才好吃。”自己先举箸而食,见他塞了满口、眯起眼睛,一脸满足之状,镜封、云眷二人也不客气,大快朵颐。
二人均不喜甜食,但是阿薛手艺委实不错,便比平日多吃了不少。平日膳堂因是大锅饭,粥菜倒也罢了,甜食细点做得极少,即便是做也绝不像阿薛这般慢工出细活。昨日的糯米藕膳堂师傅们便是塞好糯米封住,上锅蒸个把时辰,熄火走人,靠余下的热气焐一晚,次日一早切切便上桌,与阿薛手艺相比自是天壤之别。
不多时,三人吃得盆干碗净,阿薛才去洗好了碗釜,便有脚步声传来。阿薛照例进洞躲避,云眷在山坳边接了食篮,打发弟子去了。
打开食篮,见仍是喝惯的粥、吃惯的小菜,除此之外,另有半节糯米藕,吃起来发柴。三人只把粥菜分了,对藕略表嫌弃,无人下箸。
再过了几日,阿薛将带来的药草熬完,镜封道已有明显好转,内力虽仍不如前,但到底复了一二成左右,已是意外之喜。
眼见师父有了起色,夜间不用再算着时辰熬药,阿薛自在了许多,有时每日两餐并不与二人同用,也不知去了哪里,倒是时不时背回来一些新鲜吃食。
镜封有次问起,他笑嘻嘻道:“师父,能不能不说啊,我一直记着你让我做个好孩子、做一个正人君子,总之我没有作恶就是了。”略顿一顿,一脸严肃续道:“这饭食是别人送的,我若去偷,也只偷咱们书院自家的。”镜封知他向来有分寸,从不过分胡闹,便不再问,随他去了。
云薛二人每日除了整治朝夕两食外,余下的大半时间便是切磋武功,镜封少时精通剑、鞭等数种兵器,晚年随身御敌的只有一柄拂尘。历来书院中只传授剑法,内门弟子若习练其他兵器各凭修为。阿薛本以长鞭为兵器,镜封见他资质甚好,传授剑术之余又将昔时所学鞭法倾囊相授。
云眷习剑已有多年,初入别院时整理兵书剑谱倒也练过几日鞭法,但仅涉皮毛。此时二人切磋恰好各自取长补短,阿薛有时教她用鞭,有时向她学剑。
阿薛剑术虽得镜封亲传,但这些年镜封与他相处时日有限,虽将招数推演一一讲遍,但毕竟不是日日督促,招招指点。云眷授剑多年,早将入门七套剑法烂熟于心,教导弟子颇有经验,从细微处一一指点纠正,阿薛获益不少。他本性纯良,多年前初见便对云眷颇有好感,加上这些时日二人一起小偷小摸,同饮同食,同门之谊日益坚固,此时教她鞭法也悉心指点,毫不藏私。
镜封每日调息导气,偶尔也看看云眷带来的杂书,就书院中管理惩处之事和她谈谈讲讲。云眷人虽聪慧却不擅心机,见镜封问起,便将别院中打理得失一一剖陈利弊。见她内伤难愈,镜封将近年来悟出的心法对症传了些皮毛,云眷每日早晚打坐调息,大有起色。镜封在言语间也偶然提到自己中毒散功之事,虽不十分详细,但云眷心中已是了然。
这日晨起,云眷又在石壁上划了一道,数数来此地已有不少时日,不知山下是何情景。阿薛见她对着石壁发怔,拉拉她衣袖问道:“怎么了?”云眷道:“明日初八。”
“初八怎么了?”
云眷知他是掌门师尊半路收徒,未曾按班就部在书院就学,想来师尊看他性子孤僻散漫,故而多年未将他带入书院规制约束,自然也不会多讲规矩,道:“初八是创派祖师寿诞,因弟子有的远来求学,数年不得归家,书院便为弟子行冠礼。近年来冠礼之期往往选在祖师寿诞或之前之后某日,即便没有冠礼,弟子也会在祖师寿诞这日拜祖师、拜授业师父,叩谢师恩。”
阿薛点点头,又问道:“那往年这日也有弟子拜你么?”
云眷点点头,道:“自入别院之后,也有弟子也来拜我们。不过近些年来师兄弟们各自收徒,因着一些缘由,大家各起山头,别院已有三四年不曾将所有弟子聚拢在一起举行大典了。我从没收过弟子,所以往年这一日反而最清闲。”侧头想了一想,道:“不过也有人每年都记得我。”
“你是掌事师父也不成么?”阿薛满脸疑问。
云眷看他神态与稚龄孩儿一般,直想拍拍头叫他一声傻孩子,笑道:“其实认真算起来,安无师父才是掌事师父,我不过是帮他理事而已。再说掌事师父也不能一手遮天啊,何况安无师父性子恬淡谦和,不喜繁文缛节,既然办不了大典,也就随缘了。”说到此处,低声道:“恰好师尊就在这里,礼不可费,今晚下山一趟如何,我想为师尊备一份贺礼。”
阿薛也不知想到什么,再问了一遍:“你真的要下山?你确定吗?”